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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十一章 红莲业火
会不会有人比心心念念颠覆天下的萧焉更坏呢?抑或他胃口变大,整个人都变得更坏呢?
阴间人的杀戮已经开启,以后会不会有更残忍的事情?
她觉得她太幼稚了,恰如她从未想过有今日,自然也想不到有什么更残忍的事情。但她知道,肯定有人能想到。
肯定会有,更坏的地步。
而她不想再做这样一把刀,为虎作伥了。
李柔风轻而易举便冲出了府邸。地狱之门开启,恶鬼悬浮游荡,没有什么再挡得住他这个阴间人。
他看不见城池,却看得见修罗场。他看见那红莲业火如从地底喷溅而出,烧成一片无尽的火海;他看到无数的新鬼被烈焰烧得冲天而起,在阴间世晦涩的天空中盘旋坠落,那是鬼魂之暴风疾雨。
他并非不曾见过战争,萧焉曾亲自带他去看过几场大战,他见过几次,便无甚兴趣,横竖都是萧焉赢,他想来,有何看头。
可这是他头一回看见人间战争下的阴间世,竟是如此末日景象!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鬼魂,密密匝匝到让他无法喘息;他从未听见过如此惨烈的号叫,不得不撕下衣襟堵死自己的耳朵。
密密麻麻的鬼魂让他根本无须分辨道路,他往鬼魂奔走的地方一路奔去,一直冲向那红莲业火!他知道属于他的那团火焰也必然在其中,否则那业火之中不会凝结那般厚重如垂天之云如鲲鹏之翼的阴气!
他狂奔着,脱掉身上那件碍事的大衫,感觉双肩像是被一双手用力地抓了一下,耳边又有两个重合的声音响起——
李三公子。
柔风。
一个云雀儿般,一个嘲哳嘶哑。
可那是同一个人。
足下猛地被绊了一下,他跌倒在地上,挫伤的胳膊并不怎么疼痛,他却觉得肩骨上似又被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伸进衣衫里去摸,用力去摁,果然有瘀肿的疼痛。他想起来,她便是这样紧张甚至是带着一些惊恐地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就像他是她的敌人,却也是她唯一的依傍。
可这般被手指紧紧按住肩膀的感觉,为何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呢?
他脑海里忽地现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场景,同样是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屋子里,他极不情愿地解了衣衫。那是萧焉逼他进去的,说诸葛逢生摸骨看命,奇准无比,人一生,便在这一副骨相之中。
他那时是不信这些的,一来他不信有人真能摸骨看命看得准,二来倘若知道了一生的命数,活着还有何趣味呢?
但萧焉软硬兼施地把他推进去,他也不得不试上一试。
他十七岁,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一双温热的手在黑暗中探过来,先是落到了他的脸颊上,然后再落上他的肩骨。那一双手极有力,手指修长,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骨节硬朗,初时轻柔,但随即便有穿透血肉直达骨髓的劲力。
这便是摸骨?他嗤之以鼻,除了被捏得极疼,他那时候没什么别的感觉,上半身的骨头几乎都被那人捏了一遍,像要把他整个人拆了。
他出去之后,一张黄麻纸从门缝中递了出来,他见上面写有七个字:汝命混沌,不可测。
这算什么本事?他拿去给萧焉看了一眼,将这张黄麻纸撕得粉碎。萧焉那张黄麻纸上倒是写得密密麻麻,八十六年寿期,三十岁那年必有一生死大劫,不过则亡,过则一飞冲天云云,十分详细,并不似传闻中那些世外高人,说话晦涩难辨。
他向萧焉手中的黄麻纸上点了点:“这是假的。”
萧焉诧异:“怎么假?算的命是假?”
他轻蔑道:“练儿,你被骗了,摸骨的人不是诸葛逢生,写字的人也不是诸葛逢生。”
他极擅辨别金石铭刻,眼睛身体手指,无不敏感到毫厘细微的境界。那字迹、那手上的感觉,蒙蔽得了萧焉,还能蒙蔽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个女人。”
是快要死了吗?她开始回忆这一生。
她这一生竟是从兰溪边开始回忆起的,就仿佛有了李柔风,她的生命才可以称之为生命,之前的数年,都好似过眼云烟。
在兰溪遇见李柔风,她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一路去到澂州。在澂州讨生活十分不易,她初来不会澂州话,澂州当时也不似北地,那般崇奉佛法,她唱散花乐乞讨,根本没有人愿意施舍她,她只能耍耍小聪明,骗点小钱谋生存。澂州当地的叫花子们欺她是外地人,她势单力薄,又抢他们的地盘,他们便将她痛打了一顿,险些将她打死。
她被扔在饿殍堆里,那夜她见到了第一个阴间人,只是那个阴间人已经碎得只剩个躯干,望着她慢慢蠕动,吓得她魂飞魄散。她想她也许就要那样死了,可她才见过李柔风一眼。她就靠想着那一眼死撑着,一直撑到遇见诸葛逢生。
跟着诸葛逢生之后她的日子好过许多,诸葛逢生决定认她做弟子之前,让她给自己摸一次试试。她的本事出乎诸葛逢生的意料,他看着她那双强劲有力的手,好奇一个弱质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手,她说是在燋龙温池给贵族搓了三年澡练出来的。诸葛逢生笑意复杂,自言自语说果然这就是天命,见过摸过了那么多人的人生,高贵的低贱的,不教你还能教谁?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中风的诸葛逢生便去世了。去世当日,诸葛逢生的尸身还是热的,萧焉便来了,带来大箱的金银珠宝和钱币,以示他请求诸葛逢生摸骨算命的诚心。
诸葛逢生偏瘫后便将寻常看相人拒之门外,但达官贵人还是会来,他会看,因为也得罪不起。达官贵人通常出手阔绰,因为他们认为只有不吝钱财,诸葛逢生才会不吝判语。
她看着那箱金光闪闪的阿堵物,暗暗咽了好几口口水。这么多钱,够她活好几辈子的了。
但她不能冒这个风险,倘若她冒充诸葛逢生为萧焉摸骨被发现,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她拒绝了萧焉:诸葛先生年迈体弱,精力不济,恐怕已经不适合为澂王殿下摸骨。
她将尸骨未凉的诸葛逢生推出来,让萧焉隔着帘子看了一眼,以示诸葛逢生确实如她所言。她到底要为自己打算,倘若她现在说诸葛逢生死了,那么这个屋子以及诸葛逢生的所有钱财都得立即充公,她便又没有栖身之地了。她需要给自己留一点点余地。
萧焉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不悦道:“连一点摸骨的气力都没有了吗?前些时日,还听闻先生为大司徒摸骨。”他说,“孤也不需要先生为太多人摸骨,就摸两个人。”
“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李三公子。”
萧焉便唤在外面等着的李冰进来。
她强行压住心底的狂喜,尽量平静地说:“李三公子?”
“对,澂州李氏,李三公子。”
她那时候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个魔鬼,一个引诱她往死地里踏的魔鬼。
是她自己选的。她可以拒绝,她知道所有后果,但这是她自己选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更控制不了自己狂跳的心。门第森严,她来澂州后,一年大约也只能见到李三公子一次。她这一生,还能有别的机会触碰他吗?
她只想轻轻地、轻轻地碰他那么一下,她想知道,这样一个人,碰到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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