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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五十五章 觉醒
舞台上,丑末生旦,风雷鼓板,她的视线平平而去,正对上戏中人的眼睛。眉飞色舞,怒骂嬉笑,尽收眼底。
艇主这两年为缮灯艇奔走,付出了多少努力,余飞都听兰庭说过。
她唱戏,也是这样。
艇主亲自给余飞打了个电话,表示希望能和她谈一谈。
她听到了白翡丽淡淡地声音在她身后说:“我来陪你们喝,双倍。”
于派的唱法气息下沉,音发于口腹之间,极为雄浑宽厚,她在《不二大会》上唱《空城计》,就是在极力模仿这种唱法。外行听不出,她心里却知晓,她的声音,还是薄了。
余飞惊愕,问艇主发生了什么。艇主吞吞吐吐,说倪麟的嗓子突然坏了,他的戏不得不暂停演出。倪麟是缮灯艇的顶梁柱,倘若他不能演了,对本来就举步维艰的缮灯艇不啻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现在虽然还有师眉卿、兰庭等在支撑,但如果她能回来演出,缮灯艇的情况会好很多。
余飞骑虎难下。她心想,能喝多少喝多少吧,未必要和这些人全部都喝。那酒杯倒也不大,就指头大小,她喝了一杯,便知那酒度数不低,入口虽然不辣,喝下去之后却是一股热流涌向全身。
“一轮——明月——照——窗前——”
是“请”。
艇主叹了口气:“非常时刻,非常做法。虽然你已经不在缮灯艇了,但缮灯艇毕竟培养了你十六年,现在缮灯艇有难……”艇主说不出话了,合着双手垂下头去。两年多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脸上有了深刻的岁月痕迹,早已不是之前年富力强、豹子一般蛮横强硬的模样。
艇主和她聊了两句,简单问了问她的近况。
余飞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站起来,顺着那道被踩踏得光滑锃亮的石阶走上了戏台。
酒宴过半,祝寿程序都过了,余飞找了个楼先生的空档去给楼先生敬酒,饮毕,她本要开口问楼先生一些事情,楼先生却带着她往另外一桌走,道是要为她引见一些人。
这种唱法,源自于派的开山祖师。那一位京剧大师,年少时遭遇“倒仓” (男性演员在青春期嗓音变低变哑),此后一直未能恢复。但就是在这种先天条件不佳、嗓子不透亮的状态下,他硬是苦练出了一条“云遮月”的嗓子,初听干涩,却能越唱越醇,越是回味无穷。
她就是余飞,余飞这两个字,不需要“冬皇”来定义。
她一直觉得,京剧的戏楼,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一座戏楼,她从这座戏楼中探出头去,去认识这个世界。
这种语气有一种看透世间冷暖的凉薄,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余飞挣扎着想要后退,身后却又被人挡住了。她这才觉得有些恐慌,眼看着酒液已经沾上了嘴唇,她都不敢叫,紧紧抿着嘴唇不肯喝。
这些人簇拥过来,一片混乱,不知是谁给她杯子里酌满了酒,又握着她的手硬把酒杯往她唇边靠去。
回去之后,余飞陆续拜访了导师、于派的师父、南怀明等人,与他们探讨缮灯艇的救助与文化遗产保护。
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远远地注视着白翡丽。
——你就是你自己。
余飞感到强加在她身上的力道松了。那些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就从来没有想过,她这一生,无需仰望。
楼先生的母亲住在z市,与y市相邻,也是所在省的省会。
低下头,便是脚底的池座。她的脚背,刚刚好和池座观众的头顶平齐。
经年累月,木石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余飞闭上眼睛,感觉得到缮灯艇在呼吸。它就像佛海上,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一只大兽,趴伏着,皮毛萎靡地耷拉在石舫上,从鼻孔中艰难地呼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气息。
她也一直觉得,她所看到的这个世界,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她便应了。楼先生让秘书给她安排好了交通和住宿,楼先生还要让秘书为她准备晚装,被她委婉拒绝了。
她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半空,佛海上水色茫茫。她胸中气息翻涌,直冲嗓眼,口一张,吐出的便是《文昭关》中的一句最强音——
十一月中,余飞接到了楼先生的一个电话。楼先生的母亲八十大寿,想邀请她去给母亲唱一出戏。楼先生非常客气,告诉她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是特别强调,他的母亲特别爱听《帝女花》,也经常听他说起她的名字,很想听她唱一次。
“大美人儿,要敬就一个一个地敬,哪有一起敬的道理?”他们说着普通话,听起来都是北方人,也难怪是听京剧。
这晚上因为倪麟停演,缮灯艇没有排戏。整个戏楼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亦没有灯火。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都是别人制定的规则。
两根台柱上的对联没变,仍然是那一副:
过去楼先生对她说,你要做“冬皇”。她嘴上不应,眼底却只剩了孟小冬,一意往“冬皇”的路子上走。
她这天晚上有课,到缮灯艇时,已经九点半了。
“不行不行,余大美女这酒,是一定要喝的。我们这些人,兄弟同心,要出钱就一起出,少了一个都不行!”
余飞对艇主仍然尊敬,自然不会怠慢他。艇主问她方便在哪里见面时,她便主动说到缮灯艇来。
过去她眼中只有倪麟,便一心追随着倪麟的步伐走。就连倪麟喜欢穿月白的长衫,她也跟着穿月白的长衫。她以为不和其他女孩子穿一样就是叛逆,其实归根结底仍是跟从。
喝了三杯,她知道自己快到那根线了。一旦逾越那道红线,后面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也不知道。
她走到池座位置,在最前面整齐摆放着的椅子上坐下。
这一坐下,她便知道整个世界不一样了。
戏台高高在上,令人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对嘛,凭什么只陪那三个喝,不陪我们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美人儿?”
缮灯艇的官座从不对外售票。她知道,就连梅兰芳大剧院也是如此。
但余飞深知,梨园行有些规矩,是不能破的。
今夜十五,透亮的月光从窗中倾泻下来,即便没有开灯,戏楼中也影影绰绰地看得清楚。
从这里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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