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章 无心镜
阿隼眼里闪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道:“还真是这小子……记录黑月崖山体滑坡的那本县志,这么多天一直找不到,可是今天早上一进库房,一本书掉了出来砸我脚面,结果一翻,正是这本……”
赵婆婆道:“不错。我一看到刘兰心给他吃了一块糕儿,忙趁着王宝喝水之际,喂了我这么些年收集的银蚕之涎,王宝一定是活不得了。谁知道你一根银针扎下去,王宝就醒了。听你说是兑了草头乌的断肠砂,我还暗笑,你还是嫩些。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找了断肠砂丢到刘兰心的茶馆,以作为物证。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儿,没两日她竟然被放回来了,说是因为王宝完好无虞,不用重罚。”
公蛎手里捏着那根一直揣在兜里的银簪,手心已经出汗,扯谎道:“不要紧,我刚好顺路。”想要上去抱了小娟子快走,可看到她身上又是灰尘,又是血污,终究还是迟疑了下。
玲珑微微侧头,道:“谢谢龙掌柜。”公蛎忙道:“你叫我公蛎即可。”
毕岸道:“银蚕全身上下,坚如钢铁。”
银姬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交十放在膝上,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轻言细语地讲了起来。
镜子为椭圆形,巴掌大小,中间的镜面缺失,只剩下拇指粗的银制双龙戏珠外圈,花纹雕工皆寻常得很,轻飘飘的,而且表面已经氧化变黑。这么个破镜子,光剩下外圈,还真不值什么钱。
赵婆婆又是哭又是笑的,问毕岸道:“毕掌柜,他这到底是怎么了?郎中说是中毒,可是今天中午,他只吃了李婶给的一块糕儿。”
公蛎不知该说什么,刚才历历在目的景象竟然是幻象,按说应该庆幸,可是公蛎只要一想起丁香花女孩在自己怀里变成了白骨,心里依然充满了忧伤。
董石头夫妇并排跪在甬道一侧。赵婆婆眯着眼上下打量,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原来施展魇术,若是被魇者凭自己的力量摆脱梦魇,那么这个魇术便算是被破。而且越是高级的魇术,这种反作用越强。
公蛎终于不再纠结鼓的事情,想了又想,困惑道:“小妖……小妖的梦游,和我昨晚的梦……好奇怪的感觉。像是我又回到了修炼前的状态。”
公蛎吓得一躲,小声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这样。”赵婆婆继续道:“越是不能,我越是想要征服他。谁知除去李宏之后,我有了身孕,他竟然态度大变,每日把我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任我打骂,再不还手。”
公蛎晕乎乎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胡茬中年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檀香味道。
公蛎扭动着恢复人形。毕岸热情地扯下一块纱布,道:“我帮你包扎,保准明天便好。”那一脸坏笑的样子,几乎不像冷酷的毕岸。
她垂下头去,露出白|嫩的脖颈:“我曾经想脱离巫教,可是不管我搬去哪里,他总能找到我。直到十年前,他在一场祭祀中受了重伤,蛰伏多年,再无音讯。所以……所以我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他的控制,这才重新来寻找刘兰心。”
毕岸回头瞥了他一眼,道:“如今香熏风行,使用丁香花的女子很多。”公蛎激烈地反驳:“不!她的香味不是熏出来的!我分辨得出来!”
公蛎的眼睛直了。这赵婆婆,不,禁婆银姬,皮肤光亮洁净,带着一丝通透,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她个子小巧,却更显精致。
董石头夫妇沉默寡言,从来不往人多的地方围,公蛎几乎不记得同他讲过话。平日印象,觉得他对母亲恭恭敬敬,十分孝顺。可今晚闹这么大动静,他也不出来看看,不知是被黑衣人控制了,还是真心有些傻缺。
一老一小正打得不亦乐乎,只见赵婆婆拧着小碎步子快速走来,叫道:“别打了!王宝住手!”又拉李婆婆歉然道:“老姐姐消消气。他爹娘今天去进货,托我照看一会儿。谁知他眼瞅不见就乱翻你的东西。王宝,站一边去!”
赵婆婆虽然也累,仪态却不损分毫,从容不迫地将凌乱的头发重新绾上,挺直了背,冷冷道:“不错,我就是瞧你不顺!我性格比你好,长得比你美,人也比你聪明脱俗,凭什么他不选我而是选你?”
她抬起头,笑容瞬间变得邪恶起来:“你猜另一个是谁?”
原来这小乞丐竟然上去抱住客人的腿,看到客人荷包外漏,竟然自己动手去拿人家的银两,被人发现一脚踹开。
毕岸看了一眼公蛎,继续道:“午夜子时,我们破了它的卦阵。你也很清楚,并不是按照阴爻阳爻这么随随便便用绿篱或者什么东西一摆,便能称得上卦阵。”
原来柳枝巷几处房子便是她家的地产。不过位置不好,房屋简陋,每个月的租金一共不过几百文钱,还要接济那几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如此环境之下,自然成长快些,所以她虽然同小妖年纪不相上下,却比小妖要成熟懂事许多,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跳一跳往上蹿,露出个虎头帽子:“我的我的!”
胡烁同他并肩而行,道:“今晚心情不错,要不要去喝一杯?暗香馆新近了一批六十年的女儿红,口感很是不错。兄弟我请客。”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了片刻,珠儿道:“第二天我趁着李婆婆不备,去看了阿狸的尸体,并不见它的脖子有伤口。我憎恶李婆婆,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心里终归不安,傍晚时分,去茶馆告诫她今后小心。”珠儿苦笑了下,“不过她或许认为我没安什么好心罢。”
毕岸道:“婆婆不认,在下也无法。你在王宝的水里投了毒,然后嫁祸李婆婆。今日又借二狗媳妇送玩具之际,将无心镜也送了过去,晚上敲击木鱼控制藏在其中的银蚕,袭击王宝。我原本以为你是因为没有孙辈嫉妒王宝,后来才发现原来你的目标本来就是李婆婆。”
董石头手忙脚乱地跑回去,取了一套他媳妇的衣服。赵婆婆顺从地让儿子帮她把带子、扣子系好,情不自禁去摸石头的脸。
王宝咕咕吐出一摊子黄色黏稠的秽物来,动了一动,慢慢睁开眼睛,微弱地叫了一声“娘”。二狗丢了镰刀,同他媳妇扑上去抱着肝儿肉儿地叫。李婆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爬过去看,被二狗媳妇一把推开。
青胡茬哈哈一笑,同公蛎并肩而行,道:“你不记得我了?敝姓胡,单名一个烁字。”
公蛎轻飘飘地走在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第一次发现洛阳的夜色如此之美,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连如刀割一般的冷风吹在脸上也带着一丝甜味。
原来银蚕变成了透明状,只有在仰视并对着灯光时,才能看见一条浅浅的边缘线。
李婆婆本就是爱计较的,这下暴怒,一边追一边点着王二狗的名字叫骂,说他家教不严,养出这个小鬼头来。
公蛎端着手掌,恨恨地跟在后面。
“我当时有些吃惊,吓得未敢出声。他刚跳上茶馆的台阶,阿狸从门廊上一跃而下。”珠儿顿了一顿,“阿狸,是李婆婆养的那只老猫。”
公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只觉得玲珑集大气恬淡、善良体贴与调皮可爱于一身,所识女子无一能比——当然,那个散发着丁香花香味的女孩儿除外。
十八岁那年,有个男子私下找到了她,自称龙爷,传授了她银蚕饲养之法,并留给她蚕种;之后又过了五年,那时她已经杀了阿宝和李宏,龙爷才第二次现身。
女孩儿如同秋风垂落的花瓣,飘落在公蛎怀中,五官渐渐隐去,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窝和被砸开的颅骨,全身上下化为一具白骨。
赵婆婆对公蛎的无知有些不屑,道:“各种法器,花纹、铭文、造型都有严格的规定。银精用来限制银蚕,只能做成空心椭圆,外围再以两条螭龙镇压。那些外行之人懂什么,只看它像个镜框,便将它称为无心镜。”
公蛎见她双腿抖得厉害,发现床下还有个脚凳,忙搬过来给她坐下。
小娟子回了土地庙,两人继续往柳枝儿巷走去。公蛎终于将银簪拿了出来:“这个可是你丢的?”
毕岸问赵婆婆:“你刚才提到龙爷要你找不被诱惑的第三人,用来做什么?”
珠儿抓住了公蛎的手臂,“那不是王宝,而是……我也说不上来,就像一只……唔,像元宵节的虫灯,眼睛不大,但又圆又亮,发出黄色的光,嘴巴宽阔,两颗尖利的牙齿如针一样细长。他回头看的时候,两滴血顺着牙齿滴落下来。”
昨晚的梦境如同画面一般掠过公蛎的脑海。血月亮,热桐油,银骷髅,还有那些古怪的舞蹈。
公蛎警惕地绕至银蚕对面,定睛一看,顿感惊愕。
梆子声忽然放慢了。银蚕昂起头,似在辨认方向,接着忽然转头,朝着王宝的方向爬过来。毕岸不再躲藏,打开帘子走了出来,重复道:“是银蚕。”
王宝在忘尘阁中躺了两天,每日早午晚各针灸一次,并服用了毕岸配置的药丸。虽然呕吐次数渐渐减少,但总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因毕岸吩咐,除了公蛎,其他人等皆不得靠近,连王二狗夫妇也不能见,否则后果自负。二狗夫妇心眼实在,果然不敢靠近,但显然揪心异常,特别是他媳妇,每天守在忘尘阁门口又是垂泪又是祈祷的,看得公蛎极为不忍。
……公蛎横扫石壁,巨大的山石落下掩盖了石台,仪式因干扰而终止。
公蛎茫然地看着她,心想,从梦魇中醒过来,就算是破了?
这胡烁却如影随形,附耳道:“我瞧龙兄印堂发亮,双颊带粉,这是走了桃花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