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章 无心镜
一股熟悉的体香传来,接着便听到身后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谢谢龙掌柜。”原来刚才那半遮面的女子正是玲珑,打着那把半旧的绣花伞。公蛎大喜,激动道:“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姑娘。”
赵婆婆有些失落,平静了一会儿,道:“不错,银魇。可是我这些年养银蚕、施魇术,又有了好多心得,我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全部纹了上去。”她伏在膝上休息了下,又道:“关于银蚕的养殖之法,银魂魇术的使用,敲击的力度和频次,还有媚术,全在这里了。”
普通砖瓦上房,比不得大户人家的高大气派,却甚是干净整洁,桌椅板凳皆摆的井井有条,同赵婆婆日常给人的印象十分相符。
这理由和逻辑,听得公蛎瞠目结舌。良久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想要孩子,干吗不让董石头生个孙子给你?”
再看王宝,公蛎原本猜想那晚珠儿所见,可能是王宝被什么精怪附了身。但任公蛎如何观察留意,他就是一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普通熊孩子,着实没有一丝异象。至于李婆婆说的那个梆子声,也无一点动静。公蛎每晚留意,都不曾听到她说过的那种敲法,若不是珠儿也说听到过,公蛎几乎要认为这个老虔婆故意编排出来糊弄人的。而且珠儿这些天又得了伤寒,生意也做不得,每日大门紧闭,在家休养,公蛎没查出个定论,又被玲珑伤了这么一下,也不想去见珠儿。
公蛎发现,赵婆婆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堪比珠儿。“我躲过董滚子的严密监视,偷偷去找了李宏几次,向他哭诉。当时他答应帮我想办法离开董滚子,我想假以时日,我定能让他休了刘兰心娶我。可是过了不久,他生了儿子,欢喜得什么似的,断然不肯休妻。哼,凭什么,你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就要挨打受气?”
毕岸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她本来瘦小,如今更显得单薄,像一坨风干的橘子皮,微微笑道:“若是我一出生便是个普通的女子,该有多好。”
毕岸将李婆婆扶起,大声道:“王宝所中之毒,在下能解。这种毒成分复杂,不像是李婆婆能做的。大家散了吧。”
毕岸道:“这话说来长远了。上次孩童失踪案,我迟迟未去解救那些孩子,便是因为我发现大杂院不仅设有剥卦,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很是奇怪。若是贸然冲进去将那些孩子解救出来,只怕他们一辈子都难以恢复神智。”
房间里,公蛎表面上欢快地同胖头大快朵颐,但常常一晃神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她斜眼看着公蛎,笑道:“媚术,男人也可修炼哦。”
公蛎道:“李婆婆嘴碎,你别理她。”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甚至想到如果同柳大见面会如何。
毕岸站在公蛎身边,他的颈部,乌青的掐痕触目惊心,衣襟被撕去好大一块。公蛎再低头一看,自己不仅衣衫褴褛,连身上也伤痕累累。
公蛎按照毕岸教他说的话,大声回道:“好多啦。昨晚醒了一阵,喝了小半碗米粥,非要找玩具玩儿。我们哪有给他玩的东西!不过在我这里,他倒也不敢闹。他说想你啦,还想他的弹弓。”
赵婆婆脸上的倦态越来越明显,道:“我的使命除了采血杀人,便是寻找第三个人。李宏早死了,董滚子一介莽夫,难堪大任,又被我杀了。龙爷发了怒,要我尽快找到第三人。”她失去神采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打了一会儿转,道:“果然,你不被我诱惑,而你,竟然能从我的银魂魇术中挣脱出来。”
银蚕看似笨拙,但行动甚为敏捷,爬至床下,忽然弹起,落到了王宝身上,翻了一个身,朝他身上拱去。
丁香花女孩深邃的眼睛如同一弯漩涡,似乎要将公蛎吸进去。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公蛎的脸颊,软软滑滑,轻轻哭泣道:“救我!”
此时,她便是这么一种模样,懒懒笑道:“毕掌柜,你觉得我美吗?”
面具狞笑着,朝着她喷出一口毒雾。
毕岸翻看着镜子,道:“婆婆将此物放入木环,交给王宝做玩具,让在下好一顿寻找。”
李婆婆既不回骂也不开门,赵婆婆气急,连骂了好几声“缩头乌龟”,见公蛎站在张瓶子的货车前,大声道:“龙掌柜,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不是已经拍板定案了吗,怎么又给放出来了?”
公蛎见她垂头娇羞之态,比之刚才的端庄沉静更为楚楚动人,想她年纪轻轻,却要独自面对社会各种丑恶,忽然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大声道:“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指使公蛎便是,在下虽然不才,身家微薄,但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玲珑细心地将小娟子讨来的银钱收拾进口袋,欢快道:“快回去吧,土地庙那边有人施粥呢。”
毕岸道:“听闻禁婆银姬精通媚术,见之无不倾倒。我一直以为银姬是个妙龄少女,没想到是个婆婆。”
赵婆婆神态恢复了正常,道:“洛阳城中大把同乡,难道我一个个拉扯、认识去?”
赵婆婆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他?他同他爹都是贱种,我才不要贱种的孩子!”
梆——一声极其轻微的梆子声,若不是公蛎听力异常,根本不能分辨。
一时间剑拔弩张,大有再战之意。公蛎正听得有趣儿,忙出来打圆场:“两位婆婆不要吵,说正事说正事。”
银姬道:“我只见过他几次,他每次都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属下众人,皆单线联系,个人信息全由龙爷一人掌握,所以众多教众相互之间只闻其名号,并不相识。”
张瓶子阴阳怪气地道:“哟,这次多亏王宝命大!要是下次呢?下次人家就不会如此大意,还能再给你找到证据?”
赵婆婆捂着脸,似乎被打懵了。愣了片刻,喉间挤出一丝低吼,低头朝李婆婆的胸口撞去。
她呲着森森的白牙,犹如护犊的母豹,极其狰狞。
小妖消瘦的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咬唇笑道:“我听小花说,我这两日净给你们忘尘阁添麻烦了。”又笑道:“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梦游?”
银姬转过身来,连窗外隐蔽的黑衣人都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呼。
公蛎想起做的那个梦,试探道:“祭祀活动在哪里举行?”
公蛎扑过去心疼地抱住:“我这么娇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碰坏了可怎么办?”
胖头在一旁小声道:“老大,这怪不得毕掌柜。这些东西真是你自己打碎的。你昨晚梦游,爬到柜子顶上,使劲儿丢东西,把这些小鼓砸了个稀巴烂……”他心疼地看着一堆破烂儿:“真够可惜的。”
公蛎插嘴道:“他这红眼病害了好些天了,王二狗也不说带他去瞧瞧。”珠儿继续道:“当时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晚上应该睡得很死才对。我当时想,难道王宝也梦游?二狗媳妇也太不当心了,让孩子在宵禁的时候跑出来。这么一想,我便想悄悄儿去叫下二狗媳妇。我下去,刚将门拉开一条缝,忽听一阵轻微的梆子声。”
公蛎好奇道:“董滚子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搬来?”
李婆婆吓得面如土色,叫道:“冤枉啊!我讨厌王宝,可没想害死他……”一见公蛎和胖头,扑过来抱住公蛎的腿:“求龙掌柜救我……”
毕岸说话向来丁是丁卯是卯,众人极为信服。一会儿工夫,这消息便传遍了敦厚坊,有夸赞毕岸人好心好的,有为王宝捡回一命开心的,也有恨意未消地感叹李婆婆运气好,这下不用杀人偿命的,甚至还有人询问毕岸是否有意开医馆,说的那叫一个热闹。
公蛎挣扎着爬起来。天已朦朦亮,外面的黑衣人更加狼狈,但依旧站得笔直,守在大门和各房屋门口。
酒客们议论纷纷,有说酒保打了重的,有说小乞丐惹人讨厌的。公蛎却想起那晚的见闻,不知道这小乞丐是生来残疾,还是被坏人控制用作敛财的工具,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不用说,定是因为那个虎妞。公蛎懒懒地打断道:“算了,我说说而已。”
公蛎终于说得出话了:“禁婆是什么?”
眼睛已经发红。厚厚的墙壁外,那些潜伏的黑衣人迷失了本性,在院子里疯狂地相互翻滚、厮打。周围的景象异常清晰,公蛎看到高阳手背上厚厚的汗毛,看到王进扭曲的脸,看到阿隼挺着勾一样的长鼻子将厮打的两人分开。帐幔在燃烧,地面热得发烫,火光映照着丁香花女孩的白骨,无数黑色的鬼魂从地底下爬出来,抱着公蛎的脚踝哭泣,如同地狱。
公蛎充耳不闻,而是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忽然去搬床头的花梨木方桌。
天上有云,遮住了月亮,但今儿十六,光线还算不错。公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心里盘算着要找玲珑说什么才好:欲要装作刚好经过这里,又想着这里偏僻,看着不像;要说是专程来看望她,可明明一个多时辰之前才分开,且天色已晚,只怕会以为自己心怀不轨。
毕岸面无表情道:“是,没想到。”
公蛎抹去嘴边的一滴哈喇子,偷偷看向毕岸。毕岸眼神如常,淡然道:“若是跟李婆婆比,那自然是极美的。”言下之意,再美也五十多岁了。
本来到此便罢了,谁知王宝趁李婆婆转身之际,扑上去又朝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兔子一样逃开了,不远不近地站着,又跳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