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梅女(1/1)

首发：~第22章 梅女

《聊斋》之《梅女》：剪不断的人鬼情仇。今天讲个人鬼情仇的故事。话说太行县有个封云亭公子，刚刚死了妻子，他觉得十分寂寞，便到省城去散心访友。有一天他在旅店里喝了点酒正要休息，忽然隐隐约约地看见墙上显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幅画悬在那里。起初封生还以为自己做梦，可揉揉眼睛凝神注视了半天，画影并不消失。再凑近细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是一个红衣的少女。不过那少女一脸苦相，伸着舌头，脖上还挂着绳套，好像是上吊。封生正在惊愕不定，那少女却像要从墙上慢慢走下来。封生想我难道碰上吊死鬼了，然而大白天，他就壮着胆子问：“姑娘不必吓唬小生。你如有奇冤，小生可以为你效力。”这一说，女子的身影真地落下来了，对封生说：“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贸然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这么多年了，舌头缩不回去，绳套也脱不掉，实在是苦不堪言。求求您，让主人砍断这屋梁，烧掉它，这样我才能解脱苦难。”

封生听后答应去办，姑娘的影子随后消失了。封生觉得刚才不是在做梦，就招呼店主人来，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店主介绍说：“十多年前，这里是一户姓梅的住宅。一天夜里小偷进来，被梅家逮住了，送到县府里交给县令。不料县令接受了小偷的三百文钱贿赂，竟诬陷梅家的女儿与小偷通奸，要把梅家姑娘拘上大堂，让法医检验。梅姑娘听说后，不肯受辱，就在屋里上吊死了。不久，梅家夫妇也相继去世，宅院就归了我。这些年，确实常有客人说见鬼见怪的。”

封生听罢便把刚才姑娘的要求转达给店主人。店主一盘算，拆掉房顶换大梁，耗资太大，负担不起，于是面有难色。封生见主人不允，就说自己可以出钱翻修房屋，只是修好后他还住在这里。店主见有人愿意出钱，便同意了。不久，房屋修缮一新，封生依旧住在里面。

一天夜间，梅姑娘来了，向封生表示感谢。封生见姑娘长的面貌清秀，身材窈窕不禁心生爱慕。可梅姑娘却说：“我是个鬼魂，鬼的阴气，对您是有害的。再说这样私合，我生前的耻辱，岂不是无法洗清了吗？咱们将来肯定会美满地结合，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封生忙问：“要到什么时候？”梅女嫣然一笑，不再作声。夜深了，梅姑娘让封生就寝。她说：“我是阴间的人。是不睡觉的。你自己歇息吧。我小时候懂点按摩术，愿意奉献小技，帮您做个美梦吧。”于是梅姑娘开始按摩，先是两手叠起，轻揉慢搓，从头到脚按摩一遍。梅姑娘细手所过之处，封生觉得骨肉松缓，像醉了似的，懒洋洋的。接着梅姑娘又轻握拳头细细捶擂了一遍，封生更觉得如同被棉絮团儿敲打一样，浑身舒畅，妙不可言。不一会封生就沉沉入睡了。封生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起床后只觉骨节轻松，和以往的感觉完全不同，心里更加爱慕梅梅姑娘，绕着屋墙呼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声音答应。晚间，梅姑娘才来了。封生心急地问：“你住在哪里？叫我呼唤了个遍！”梅姑娘笑笑说：“鬼哪有一定的住处，总之在地下就是了。”封生忙问：“地下有缝，能容下你吗？”梅姑娘又说：“鬼不见得，如同鱼不见水一样。”封生握住梅梅姑娘的手说：“只要能让你活过来，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梅姑娘说：“你别缠我。有个浙江妓女，名叫爱卿，挺风流标致的，新近就住在北邻。明天晚上我招她来暂且陪你如何？”

第二天晚上，梅姑娘果然领来一个少妇，看去约三十岁，顾盼巧笑，媚眼飞情，一派风骚放荡，这便是妓女爱卿。封生询问爱卿的家世，爱卿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是说：“您如果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弹北间的墙壁，小声喊‘壶卢子’，我就会来。如果喊三声还没人答应，那就是我没空儿，就别再喊了。”天明时，爱卿果然隐身到北墙上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梅姑娘一个人来了，封生问爱卿为何不来，梅姑娘说：“被高公子招去陪酒去了。”于是两人坐下来聊天，转眼到了四更天，梅姑娘便告辞走了。

此后，梅姑娘常与爱卿一起到封生住处来，说笑声通宵达旦，因而这事传遍了全城，远近皆知。恰巧有位县令，因妻子与仆人通奸，被他休掉了，就又娶了一个顾氏，二人感情倒是很好，可不幸才一个多月顾氏就死了，所以心里老是思念她。现在听说封生有两个鬼友，就想向他打听一点阴间情况，看自己与顾氏还有无缘分。

这天县令骑马来拜访封生。求封生帮忙，封生起初不肯应承，经不起这他苦苦哀求，便答应晚间招鬼妓来商量。日落天黑，室内暗下来之后，封生走到北墙，边敲边小声呼唤了三声。话音未落，已经出现了。谁知她抬头一见县令，面色突变，扭头便走。封生正要上前拦阻，这位县令早已气得抓起一个大碗猛投过去，随着“哗啦”一声响，爱卿飘然消失了。

封生大吃一惊，正要问是何缘故，忽然一个老太婆从暗室里冒出来，开口便骂：“你这贪财害命的黑心贼！你砸坏了我家的摇钱树！得赔我三十吊钱！”一边骂，一边抡起拐杖就打，恰巧打到县令的头顶上。县令抱头哀哭着喊：“那女子就是我老婆呀！我还正为她年轻轻的死了而哀痛呢，谁想到她作了鬼还不正经！可这与你这老婆子有何相干呢？”老太婆气冲冲地斥责他说：“你本不过是浙江的一个无赖地痞，花钱买了这个臭官，你当官有什么黑白？袖里有三百钱贿赂你，就是你亲爹！你这神怒人怨的东西，死期就在眼前了！是你爹娘在阴司里再三哀求，情愿让你媳妇入青楼当妓女，替你偿还那些贪债，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哪！”说罢，抡起拐杖又打，县令吓得在地上打滚哀叫。

封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又惊讶又着急，又想不出办法排解。忽见梅姑娘从房中出来，一见县令，顿时气得张目结舌，脸色全白了，扑过来摘下头簪照县令就刺。封生更吓坏了，赶紧用身子遮住县令，说道：“他即使有罪，可要是死在我这里，小生也不好交代呀。”梅姑娘听罢，这才住手。又拉住老太婆：“那就为我封郎着想，暂时叫他再活一阵吧！”这位县令吓得慌忙抱头鼠窜而去。后来听说他回到衙门就患了头疼，半夜就死了。第二天晚上，梅姑娘来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说：“真痛快！总算出了这口恶气！”封生这才问：“你们究竟有何仇怨？”梅女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当年受贿诬陷我的，就是这家伙！我含冤已经多年了。每每想求你替我伸冤昭雪，总是自愧对你还没半点好处，所以才欲言又止。昨天碰巧听见打架，偷偷一听，没成想正是仇人！”封生也惊讶地说：“原来他就是陷害你的那个坏蛋！”梅姑娘说：“他在这县里当官十八年了，我含冤而死也十六年了！”封生又问老太婆是谁，梅女说是一个老鸨儿，又问爱卿呢，梅姑娘说：“她吓得生病了。”

大冤已报，梅姑娘这才微笑着对封生说：“我当初说过结合有期，现在不远了。你曾说过情愿倾家荡产赎我，自己还记着吗？”封生说：“今天还是那份心思。”梅姑娘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死的那天就已经转生在延安府展孝廉家了。只因为大仇未报，所以至今滞留在这里。现在请你用新布做一个小口袋把我的鬼魂装上，让我随着你去。你到那里就向展家求婚，我保证他家一定答应。”封生担心两家门第相差悬殊，不会成功。梅姑娘笑着说：“放心，只管去吧。”又嘱咐封生说：“途中千万别呼唤我。待到成婚的晚上，将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赶紧呼唤‘莫忘莫忘’，就大功告成了。”封生一一答应着。准备停当后，封生把小布袋打开，梅女跳了进去，然后一起去了延安府。

封生到了延安府一打听，果然有个展孝廉，展家确实有个姑娘，姑娘长相挺俊，可是却又有痴呆病，舌头又常伸在唇外，就像大热天狗喘气一样，难看又吓人，所以十六岁了，没有敢来提亲的，这简直成了爹娘的一块心病。封生先登门递上帖子，介绍了自家情况；然后托媒说亲。展家自然高兴，便把封生招赘到家中来。举行婚礼的时候，新娘子依然傻乎乎的，什么礼节也不懂，只是冲着封生憨笑。进了洞房，封生照先前没姑娘说的，取出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低声呼唤起来：“莫忘莫忘！”新娘子听到呼唤声，沉思起来，凝神对封生端详着，目光渐渐亮起来。封生笑着说：“你不认得小生了吗？”又举着小布袋摇晃摇晃，新娘子一下清醒了，于是两人亲亲热热说笑起来。

第二天清早，封生先上堂拜见岳父。展孝廉安慰他说：“我闺女痴呆无知，蒙你看得起，既然成了亲，你如有意，我家有些聪明丫环，你看中哪个，我一定赠给你，决不吝惜。”封生竭力辩白，说小姐并不傻很聪明伶俐，封生这么一说，展孝廉倒疑惑不解起来。一会儿，女儿也上堂来拜亲，举止大方知礼，孝廉更加惊异，女儿微微一笑而已。孝廉询问其中缘故，女儿羞涩难说，还是封生从旁把情由大体述说一番。孝廉听后十分高兴，比以前更疼爱这个女儿。从此让儿子大成与封生一块儿读书学习。

过了一年多，先是大成逐渐对封生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郎舅之间不再和睦；接着奴仆们也看人下菜碟，开始在主人面前讲封生的坏话。孝廉听多了流言蜚语，对封生的礼数也不那么讲究了。展女觉察到这些，就劝封生说：“丈人家终究不是长久住处。那些常住丈人家的，全是些废物。趁现在还没有大裂痕，咱还是早点回家吧。”封生觉得有理，于是向岳父告辞。孝廉舍不得闺女，可展女却愿意和封生走。结果父亲加兄长很恼火，说走可以，但不给路费盘缠。于是展女便拿出自己的首饰变卖了，雇了一套车马和封生一起回了太行老家。后来孝廉还多次写信让女儿回娘家看看，可展女坚持不去，夫妻回到封家之后，二人十分恩爱，从此，封生开始发奋都市，第二年，中了也中了中举人，后来展女还给封生生了一双儿女，封生有了功名又得了儿女，夫妇二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到娘家，孝廉见女婿有了出息，非常高兴，从此两家又通好往来，亲如一家。

点评：上面这个故事出自《聊斋志异》之《梅女》，这个故事其实里面套了三个故事，一个是善心书生意外得佳偶的故事，一个是贪心县令横遭报应的故事，一个是含冤女鬼复仇雪恨的故事。三个故事穿插交织在一起，所用的基本艺术手段是两种，一是打破人鬼界限，二是巧用巧合方法。善心书生封云亭住进了梅女上吊的房间，帮助梅女焚梁取索，人鬼成为至交。由于梅女预知将’来的好姻缘，故不肯与封生苟合，在封生的强烈要求下，梅女只好请鬼妓出来解围。没想到鬼妓却恰是仇人的亡妻。又恰逢县令悼念亡妻，来求封生助他一通人鬼。县令没想到亡妻却在阴间做了鬼妓，顿时演了一场人夫打鬼妻、鸨母来帮忙的闹剧，引动梅女出来看热闹，于是仇人相见，报仇雪恨。梅女悬索既解，又已惩罚仇人．便请封云亭携带她的灵魂前往她早已投胎降生之家，让魂归躯体，成就美好姻缘。

作品写了人鬼仇，也写了人鬼情，等仇人先等来情人，由情人引来仇人，仇报情深，共赴良缘，读来趣味盎然，实属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