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五十九章 受降
又从头到尾,念与诸人听:“胡贼入侵,肆虐华夏,乱我百年,齐民涂炭。吾也不德,忝荷戎重,奉旨节度海东、益都。晋冀察罕,以命世英才,先兴军以犯我,为我所败。不思前车之鉴,今又兴师动众。
“果如主公所言。这刘十九肯接贿赂,分明立场已经犹豫。”洪继勋击掌而喜,说道,“那只要再把咱们下一步的举措使出,十有八九,他便会打蛇随棍上,顺了主公的心意,为咱们海东上书安丰,帮忙说情了。”
邓舍沉吟片刻,说道:“与其咱们主动去找刘十九说,不如等刘十九又来找我、催我南下的时候,再将此告诉他知。”
洪继勋接着说道:“忽必烈之败,原因就是在此。既知其原因,那么我军若是有意东征,除了天时不可预测,地利、人和、并及师出有名,我军却皆能提前而设备。其实,就算是连那飓风,我军也是可以提前预备的。飓风能时时都有么?总有个停歇的时候。待其停歇,主公又已得中原,后顾无忧,以倭人乱我沿海为名,用十万久战之精锐东征。取倭国,探囊取物耳。……,只是现今时机不到,东征之事还不用提起。”
洪继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主公毋须多忧。今我军取济南,本不得已之举。各项备战的事宜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先前益都之战,察罕十万精卒骤然来犯,最终不也是无奈败归?既有前次交手的经历,这次又是我军主动开战,早有准备。且前线之诸军,亦尽皆为我海东之精锐,较之前番,更是远胜。纵其再来犯我,又有何惧?
邓舍道:“拿来我看。”
邓舍改写的这露布,语句不多,但是却点出了三个重点。其一,已有圣旨,命他节度益都。其二,此次济南之战,是察罕先犯海东。其三,不到五天,益都就大获全胜,并擒获了敌将关保、郭云。
侍卫应命,转身而去。
堂内的火炉点燃多时,温度上来,诸人都是觉得暖洋洋的。火烛高烧,罗列案几。每个案几上都点的有烛火,映照得堂内也甚是明亮。和外边的夜色恰成对比。烛光跳动,投影在诸人的脸上,皆是红彤彤的。
说到倭国上去,却是吴鹤年起的头。他忙谄笑说道:“是臣该死。不该因洪先生说及倭寇,便由之转开话题。不过,却实在是因为臣在平壤日久,日常多听闻倭寇之事。所以一时之间,嘿嘿,有些情不自禁。”
“为安我境、为抚我民,吾乃迎战於济南。未及五日,已获全胜。败敌万人,关保、郭云见擒。所得缴获,积甲成山。露布以宣,咸使知之。”
“军饷既不成问题,唯一可忧的,就是粮食了。方从哲出使浙西,借来十万石粮,用到现在,已经所剩不多。满打满算,只够前线将士一两个月的所用。若是察罕反扑、战事持久,这粮食,怕还真会出现紧缺。”
邓舍不耐细看,说道:“是写给百姓看的,又不是写给我看的。我皇宋起事的经过,天下百姓皆知;我济南获胜的详情,益都百姓也不需细知。何必如此累赘!”拿起笔,把“晋冀察罕,以命世英才,先兴军以犯我”下边的内容也都给尽数抹去了。略一思忖,寥寥补写数句。
罗李郎是罗官奴的父亲,邓舍可以说他才干不足,但是吴鹤年却不愿意得罪他,圆滑地说道:“罗大人之才,胜臣多矣。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不用主公说,如果臣忽有所得,必定会是去请罗大人指正的。”
先后两道文书,一个告捷,一个备战。随着一拨拨的宣使夤夜飞骑,呼啸而过,凡其经过的地方,无不喧闹沸腾。才从战乱中平静下来不到数月的益都,在被振作了士气的同时,又随之转入了临战之前的紧急状态。
洪继勋道:“这第四件事,就是刘十九了。今我济南获胜,刘十九甚有可能会旧事重提,仍要主公南下。”英雄所见略同,洪继勋连着提出的几件事,都是邓舍已经办好的。邓舍笑了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刘十九似乎已经有些回心转意了。”洪继勋说道:“噢?”
“且忽必烈东征,多用前宋降卒,用意何在?担忧我汉人之军队会危害到他的统治罢了。得倭国,则得一倭国;死士卒,皆死我汉人之士卒。此是为驱狼吞虎、借刀杀人,这个计策何其毒辣!不体恤军士,这便是为忽必烈东征失利之最主要原因。又且,两次东征,其军队都连船为城,不思用登陆为根基,而全以海船为依赖,遂两次皆遭飓风,大败而归。
赵过接令。
洪继勋说道:“济南之胜,早在臣的意料之中。此次济南之战,主公调集了李和尚、毕千牛、杨万虎、郭从龙、傅友德诸将,所用也尽皆五衙老卒。可谓强兵悍将,我海东多半的精锐在此。且又是攻其不备,若不能获胜,反倒不可思议。只是,竟能获胜得如此快捷,老实说,却还是颇出乎了臣之预料。……,既已获胜,以臣之见,方今之计,最紧要的一件事,不为别的,自然便应是为更加谨慎、警觉地提防对岸之元军。”
其下的内容还有甚长。
邓舍的着眼点又和洪继勋有不同。
洪继勋低头,略想一回,说道:“主公所言甚是。既如主公所言,刘十九现已犹豫,那便暂且先让他犹豫一下。‘过犹不及’。若是现在便又赶着去将此步实施,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没准会使他觉得咱欺人过甚。”
左右自案几上取笔,放入其手。蘸了浓墨,他尽数将“我皇神武圣哲”前边的几句尽数抹去,只留下了“胡贼入侵,肆虐华夏,乱我百年,齐民涂炭”几句。并在下边续写道:“吾也不德,忝荷戎重,奉旨节度海东、益都。”写到这里,停下笔来,又接着方才抹去之处,往下去看。
吴鹤年愁眉苦脸,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生刚才也说了,现今二三月份,正值青黄不接。‘屯粮’之事,启奏主公,臣实无良策。不过若说起筹饷,但却请主公放心。臣虽无别能,益都到底大邑,又因主公的支持,与山东各地并及辽阳、朝鲜、南韩,乃至浙西、台州等处往来通商者甚多。又且,益都周边矿山也有一些。为前线诸军筹集军饷必无问题。……,又及,即使益都独力难支,莱州东南各地皆沿海,有渔盐之利,更兼商船之税。料来,也都定能为前线筹集到不少的军饷。”
“妙计!好妙计!我境内不宁,当然就无法抽手南下。先生真有奇才!”
洪继勋似笑非笑,瞧了瞧吴鹤年。他岂会瞧不出吴鹤年的那点心思?借机岔开话题,说及倭人,不过是为了想以此来为难他罢了。洪继勋却也不屑与他计较,更懒得说破,“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晃了两下。
门外侍卫入来,禀告:“集贤院已将露布写成。”
邓舍笑了一笑,说道:“本来在议济南战事,怎么忽然就说到倭国上去了?”
“是以,以臣看来,应对倭人,其实也并不需要甚么良策。主公也大可不必因其之扰我而困扰,一句话、两个办法就可以对付他们了。”
“忽必烈东征,一败在天时,飓风之起,人莫知焉。二败在地利,倭国岛屿甚多,不利骑射。三败在人和,忽必烈所遣之诸军,多用前宋之降卒。其二次东征,江南军迟缓失期,东路军等待不及,乃便先发动攻势。待江南军到,又因汉、蒙、丽诸将不和,臣之祖与丽将金方庆结怨甚深,而东征日本之统帅范文虎又为其它将领轻视,指挥不利,配合不当。范文虎后来竟然至临阵脱逃,‘独帆走高丽’。其三利,焉能不败?”
“两个办法:当此之时,取倭国利薄,正如主公所言,我海东之重点当在中原,对倭人,防范即可。此为现在可行之办法。设有一天,待主公占有中原、及得天下,对此小国,如果忍无可忍,可选精锐、调强军,万艘艨艟东征、千艘斗舰直下,以我国家之力,尽取其地便是。得其地,其民降,则受降之。若其民不降,或可屠之、或可徙之。一劳永逸。此将来可行之策。”
“臣也孤陋,只听说过英雄们所想要的是为天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盖世的豪杰所欲得者是为倭国。想我中华,自夏商周而至今,我汉人由中原之地,开疆拓土,北至大漠、南至大海,西至高山,东亦至海,凡有肥沃土地之所在,凡阳光照耀到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至今,英雄豪杰凡几!为何没人去取那东瀛?盖其得之无味。蒙元之初,蒙酋忽必烈因怒兴兵,两遇飓风,所失者何也?精锐也。纵其能胜,所得者何也?弹丸之地也。是智者不取。
邓舍笑与洪继勋说道:“此为先生的计策,便请先生说与诸人听吧。”
“臣之祖”,即洪茶丘。洪继勋是洪茶丘之孙。说及史实,他并不为先人讳,秉公直断,明言指出,洪茶丘与金方庆的不和,以及范文虎与其它蒙元诸将的不和乃是为导致蒙古东征日本失利的几个重要原因之一。
“示我军威,明示给张士诚等看,我海东不可犯。腾出手来,全力应付察罕。先生高见。此一事,我也已经传下令旨,教杨万虎、王国毅办了。”
“罗李郎虽说也是很有能力,但是在这方面,毕竟没有你的经验多。你有闲暇的时候,不妨与罗李郎多见见面。汉高能胜项羽,多亏萧何。自永平以来,我所得你的助力甚多。只要咱们君臣同力,海东何愁不兴?”
邓舍接过来,展开观看。见上边写道:
露布,就是获胜后的告捷文书。露而不封,以布告众人。由专人快马,肩扛手捧,传送各地。供军民阅览,鼓舞士气。
话语越少,重点就越突出。较之原文,确实强出甚多。不过邓舍也知,这么写,文采似有不足,把改后的露布交给那侍卫,道:“着集贤院润色,便发去各地。”
蒙古两次东征日本,都遭惨败。当时的蒙古正如日中天,竟接连两次败给一个小小的岛国。这些事情发生的年代距今都不甚远,不但在座的诸人多为熟知,天下人亦大多皆知之。但是很多人都是只知道蒙古战败了,而不知道其原因。此时,听过洪继勋深入地剖析后,诸人都是叹为观止。
吴鹤年插口说道:“说起倭乱。主公以倭制倭,收编倭人为我海东水军,再用他们来防范倭寇。确为良策。但是就去年的经验来看,这倭寇之乱确实还仍然是我海东的心腹大患。想那倭人因国中战乱,民不聊生。国土又狭,为了活命,只有外出侵略一途。此等小国、此等国民,诚然穷山恶水,实在可谓刁民。人皆凶残,悍不畏死。虽我水军严防紧守,奈何杀不胜杀,杀了一茬,又来一茬,其寇竟至前仆后继,络绎不绝。我海东立足南韩,时日未久,已饱受其乱。长此以往,怕难免会受其拖累。”
集贤院所拟的原文,虽未得邓舍满意,但是帮助润色,实为小事。倚马可待。未及半个时辰,发送露布的宣使们便策马驱骑,连夜出城。露布先行。一个时辰后,奉邓舍之命,集贤院又拟出了一个备战的通告。仍由等候多时的宣使们,踏着月色,带出城外,八百里加急,驰送各地。
邓舍以为然,用手指轻轻敲打案几,转目吴鹤年,说道:“倭乱之患,也是困扰我很久了。我也知道,只用防范之策是被动之举,难以将之根治。只是,一则苦无良策;二来,我军现在的重点是争雄中原,也没功夫去收拾他们。……,龟龄,你既然忽然提起此事,可是有甚对策么?”
“从另一方面来说,像蒙元军卒这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以船为走,没有勇敢的斗志,纵然无有飓风,又怎能获胜?诚如先生之言,这却也是蒙元军队‘出师无名’的一个表现。因为师出无名,所以军无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