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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五回 先生羞认梅花扇 翰林泪读杨柳词
诗曰:
假冒才名实可羞,风流自昔重荆州。
高人不是尘为骨,小燕焉能凤比俦。
事到奸顽终出丑,文逢知己应相求。
最怜求得翻成错,秦晋还教向别谋。
却说怀伊人与石生别过,知石生腰间有了钞物,到河南又有表兄同上京应试,一路平安,不足挂齿。当日记石生抵冒之言,行至淮阴渡口,叫了一只划子船,买了些酒肴在上,带着管家,不一日行到扬州。果然盘费用尽。叫管家拿了石生书札,自己又写下一晚生帖,去拜梅翰林。及到梅翰林家,守门管家问道:“相公是何处来的?”怀伊人道:“我是石相公那里来的。”守门管家道:“我家有个石相公,又是甚么石相公?”
怀伊人道:“我这石相公,不是别人,乃你家老爷请他处馆的。他有亲笔书札在此,你传进自知。”守门管家道:“我老爷正假满还朝,也不许投书札。”旁有一小管家道:“这想必是真石相公了。你传进去,老爷自有分晓。”守门管家嚷道:“这个如何成得。适间找石相公的王文到家,才说是石相公进京去多时了,老爷闻言,现在内宅纳闷,要打王文,说他做事不实。又是甚么石相公书,你若要传,你就去传。”怀伊人笑道:“你二人不必争论,这书正是石相公进京路中写与我的。我姓怀,字伊人。是他相契的同社朋友,现有你老爷亲笔关书在此。”
那小管家向怀伊人道:“既是怀相公有老爷亲笔关书,待小的先传进去,与老爷看过,再请相公相会。”怀伊人将书札并扇卷总递与小管家。守门管家回头向小管家道:“恐防又是假的,你却不当稳便。”小管家理,径自传进,一直到后厅,见梅翰林正在纳闷,闲坐作想。将书呈上,梅翰林一见,就叫请怀相公相会。
怀伊人不胜欣喜。走入前厅,与梅翰林揖罢,各依宾主而坐。梅翰林道:“贵同社为何吝教,不向学生寒舍一盼?”怀伊人道:“敝同社久拟投府,聆老先生清诲。为一不得已之事,故有失尊召。”梅翰林道:“如今尚在何处?”怀伊人道:“往河南邀他令亲,打点进京应试。路值晚生,因以浼晚生来璧关书,且代请荆。”梅翰林笑道:“说哪里话。适间又承赐扇卷,何以克当。”怀伊人道:“敝同社客中无备,聊具拙诗呈教,非敢言礼也。”管家茶上。梅翰林令取出扇卷,先将诗卷展开看时,赞赏不已。又取扇看时,忽惊问道:“这是贵同社之作吗?”怀伊人道:“正是敝同社春间在玄墓观梅之作。”梅翰林道:“原来是贵同社之作。”
茶罢,又令管家取出田又玄、铁不锋之诗,递与怀伊人道:“这二首诗,是学生苏州得来的,不期贵同社诗亦在其内,今日可称不意而合。”怀伊人接过看时,却是一草稿,未款名姓。
看罢问道:“这第二首诗是从何处得来的?”梅翰林笑道:“亦是苏州传来,未知是何人之胡谈,敢附贵同社之末。”怀伊人道:“此是苏州姓田字又玄之作。”梅翰林惊道:“原来此人姓田字又玄。可与贵同社相厚吗?”怀伊人道:“没甚相厚。曾在玄墓相会过,那日他强勉作诗,抄袭旧句,且乱谈敝同社这诗。后同社知他狂妄,也就两下疏交。”梅翰林道:“原来如此。”遂令旁人收去。管家又茶上,怀伊人告辞。梅翰林道:“怀兄且勿他往,少刻一卮候教。”怀伊人谦应。梅翰林送出大门,回家即写下一请帖,上道:“刻下优觞,候驾早临。”令管家送去。自己复到后面书房中,向田又玄道:“适一远客来拜学生,少停有席,请石兄相陪,不敢具帖。”田又玄笑道:“晚生自当分半席主人,老先生何下一请字。但不知这人姓名是谁?”
梅翰林道:“也是个没要紧的人。”田又玄道:“光景也要到夜方得上席哩。”梅翰林道:“不消。昨日有一友,荐一班优人来,家下已打着备两席酒,邀二三知己赏鉴。不期此人又至,我就将这现成酒席请他叙叙,以了情面而已。”田又玄道:“既如此,何不宽坐坐,以俟同行?”梅翰林坐下。又问道:“近有佳作否?”田又玄道:“晚生适才口占俚言二首,恐不堪法目。”
梅翰林令取出,看罢满口称赞。田又玄又谦逊闲话一回。
旁有一管家走上道:“酒席齐备,戏子在外,已久伺候。”梅翰林道:“着人请那相公来就是。”管家应诺而去。梅翰林携诗亦别过田又玄,向外吩咐管家道:“若怀相以来时,可先请石相公陪坐,后再请我,你辈不可在旁。”管家领命,梅翰林向后宅去照管。
少顷,怀伊人至,管家请出田又玄,梅翰林在屏风后窥其动静。只见田又玄一见怀伊人,惊得面色慌张,作揖不是,就坐不是,逃去不是。怀伊人亦惊问道:“田兄因何在此?”田又玄四面望了一望,见无人在。将手扯过怀伊人在厅角上低口道:“小弟该死!一时错误,被梅老先生请在此坐馆,以为小弟是石先生。小弟偶然顺口应承,望先生大度包谎,向梅老先生不可提起个田又玄三字。小的来世,愿为犬马,以报大德。”
怀伊人闻言不快道:“田兄差矣,石池斋乃当今名士,且我之契友。他特着我来访问这事,我怎容你以伪乱真,坏他名望。”
田又玄急道:“这事却如何处,叫小弟一时怎悔得过来,求先生今日暂全体面,明日小弟即托故他往。”
说罢,将手扯住怀伊人,直下一跪。怀伊人正待用手去扶,梅翰林咳嗽一声,从屏风后走出。田又玄忙忙立起。梅翰林向田又玄道:“石兄可曾与怀兄见揖吗?”田又玄忙拱身道:“见过礼了。”梅翰林遂与怀伊人揖罢,各分宾主而坐。茶毕,戏房奏乐,梅翰林安席。怀伊人首座,田又玄二座,梅翰林在田又玄席旁陪饮。怀伊人告坐毕,三个举杯招饮。梅翰林又向田又玄道:“今日屈先生二座,幸勿见罪。”田又玄欠身道:“晚生半东,宜当次座。”梅翰林又向怀伊人指田又玄道:“这是学生西席也。姓石,道号池斋。怀兄可曾会过吗?”怀伊人笑而不言。田又玄忙打恭道:“怀老先生与晚生在吴下朝夕相会。”
梅翰林故笑道:“原来亦是旧友。”复举杯招饮。怀伊人心下闷闷不乐,恐梅翰林反以真者为假,停杯作想。梅翰林又举杯招饮。
怀伊人方饮时,见戏子向上叩头,拿上戏单点戏。怀伊人谦让田又玄,田又玄打恭道:“小弟是半主,焉敢倒僭先生。”
怀伊人就从实点了戏。三人听曲饮酒。不一时梅翰林笑向田又玄道:“近来有一种匪类先生,竟辱名教。石兄在家,想也闻得吗?”田又玄满脸惭愧,强勉应道:“不曾。”怀伊人见梅翰林言中有意,即接口道:“我想人家延师如石兄者,断然不差。”梅翰林笑道:“我家先生都是择取再三,非假非冒,方才延请的,岂有差错之理。”田又玄闻言,托以低首。怀伊人故向田又玄招饮。田又玄道:“怀先生素知小弟是量不佳的,适才吃了数杯急酒,胸中要呕吐,求让一杯。”梅翰林接口道:“石兄素常海量,今日因何推酒,想见怪怀兄吗?”田又玄忙道:“怀先生乃吾故人,怎敢见怪。”梅翰林笑道:“既不见怪,还要请饮一杯。”田又玄只得吃了一杯。怀伊人又举杯招饮,田又玄又强勉吃了一杯,不觉口中欲吐。梅翰林笑道:“石兄果然今日酒量不如。”遂举杯向怀伊人招饮。
饮不数巡,戏至半本,管家翻席,三人同起小便。梅翰林道:“今晚颇觉有些暑热。”怀伊人道:“正是。”梅翰林遂吩咐管家取出适才那诗扇来。小便毕,梅翰林故向怀伊人将诗扇展开,在灯前玩索。田又玄从后走上,正待看时,见是石生笔迹,急忙回身上厅。梅翰林叫道:“石兄请来认认这草字。”
田又玄不好不来,只得接过诗扇,皱眉半晌道:“晚生于草书一道,不甚精熟。”就复走上厅。梅翰林知他托故,遂邀怀伊人各照旧坐。低唱浅斟,饮了一回。田又玄见梅翰林手拿石生诗扇,连头也不敢抬起,心下闷愧,就伏在案头睡熟。梅翰林、怀伊人各皆默会,不去理论。宾酬主劝,饮至酒残戏散,方令管家叫醒田又玄。梅翰林笑向田又玄道:“石兄为何独今日闷席,想因故人而动家乡之思了?”田又玄舒眼道:“晚生见丝竹之音,袅袅可爱,不觉伏案久听,忘其所以。”梅翰林道:“原来如此。”怀伊人近前别过田又玄。梅翰林谓田又玄道:“石兄不必送吧。”田又玄道:“岂有不送之理。”三人遂同出大门。
管家掌得灯火明亮,时已夜静,怀伊人打恭回寓。正是:任他汲尽三江水,难洗今朝一片羞。
却说梅翰林别过怀伊人,同田又玄回到厅上,令管家撤去残席。田又玄亦闷闷别过,回书房安歇。梅翰林独回内宅,会见夫人、小姐,细细遂及今日饮酒识破田又玄之事,举家又笑又恼。梅小姐笑道:“今日二诗,亦颇佳丽,想也是抄袭之笔了?”梅翰林道:“这何须用说。”对夫人、小姐又将田又玄先见怀伊人之丑态,形容一遍,方各安歇。
到了次日,梅翰林早起,想一计策,要辞田又玄。正待向书房内去,见一书童出来报道:“石相公说,怀相公言他家中有一要紧事,暂别老爷回家,数日即来。今早五鼓,即收拾行李去了。他道不好惊动老爷,叫小的通报一声。”梅翰林闻言,走进书房,见行李书物,尽卷一空。知他自惭逃去。仰天大笑道:“如此匪类,可耻孰甚!”随吩咐一管家后面尾他去路,一管家下书请怀相公进来,延为西席,一管家打扫书屋。梅翰林即整衣等候。只见王文从面前闲走过去,梅翰林忽触动田又玄之事,叫将过来问道:“我叫你请石相公,你书也不讨封来,面也不会一会,致令匪人抵冒。到今做出这般丑态,使外人笑我延师不实,是何道理?”王文不语。
梅翰林叫取竹板,正要责罚,忽一管家报怀相公已至。梅翰林方欲出迎,怀伊人已进园门。
梅翰林迎到书屋,揖道:“有失远迎了。”怀伊人道:“昨日过承盛爱,尚未拜谢。”二人分宾坐下,茶毕。梅翰林即吩咐管家,到内里收拾铺陈。怀伊人道:“不必另备,晚生有现成铺陈,小价后面取来。”梅翰林道:“既有铺陈,可请出小相公来拜先生。”管家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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