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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章 双面俑
公蛎这才觉得有些饿了,闷闷道:“随便。”
桂老头眼里明明不服气,嘴里却恭维道:“冉公手段高明。”
公蛎热情地将桃子上的绒毛擦拭干净塞给他,道:“我瞧着挺好玩的,一面人脸,一面鬼脸。”捏泥人的脸色一变,道:“鬼脸?”
这处巷子里的味道有些变化,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分辨不出来,只是吸入之后浑身放松,几乎想立刻躺下大睡一觉。公蛎连忙打起精神,退出小巷。
捏泥人的脸上显出不知所措的神气,猛眨眼睛,道:“这个,这个,按照祖训,我是决计不能捏双面俑的……你别求我,别求我……”吓得收拾东西,挑起担子,地鼠一般溜走了。
等公蛎气喘吁吁来到土地庙前,天色尚早。西斜的阳光已经不再炙热,带着点暖洋洋的温热洒在松柏苍劲翠绿的顶上,留下一抹金色。
公蛎道:“是啊。可有什么不妥?”
冉老爷忍不住道:“双面俑。”
一个三尺见方的扁圆型笼子,带着水草和淤泥被他拉了出来。质密坚硬的黑色金属条,金属条底端铸有尖吻猪鼻的怪兽头,顶端铸的却是鹰嘴,中间刻画有弯弯曲曲蜈蚣一样的符号。而笼子顶部正中的盖子上,刻着一条闭着眼睛的蛇。
朦胧的月光给沼泽蒙上了一层薄纱,一丛丛黑壮的荆棘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公蛎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太晚了,我明日还有事呢。”
烂瓜果的甜味,浆过的新衣料味,残余的麦秸气息,马车驶过扑面而来的尘土味,还有男人女人身上的汗味香粉味,空气中的味道太多太杂,因刚蜕过皮而灵敏过度的鼻子难以承受这种繁杂,带动肠胃一阵阵翻滚。
冉老爷木着脸,一言不发。
距离宵禁还有大半个时辰,街上人来人往,饭后散步的,结伴乘凉的,熙熙攘攘。公蛎视而不见,如同梦游一般,在人群中走走停停。
公蛎气急败坏道:“干吗,想打架?”一眼瞥见从他衣襟里滑出一件挂饰,失声道:“二丫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小白蛇却躲开了,缩在青山板离公蛎最远的角落里,摇晃着脑袋。
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自己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看着斑驳树荫下单薄的影子,公蛎第一次觉得孤独。
大中午的,阿意自然不会来。公蛎环视一周,重重地叹了口气,茫然地看着手中月季娇艳欲滴的花瓣。
烈酒刺|激着公蛎的鼻腔、喉咙以及肠胃,公蛎竟然止不住地流泪。他尴尬地笑了笑,对瘸腿乞丐道:“在下不胜酒力……可不是伤心。”
至于木赤霄,公蛎多次看到它出现在江源房间的牡丹盆里,随随便便插在泥土里,若不是造型别致些,同普通的铲子、棍子没什么分别,料想公蛎自作主张送人,江源也不会说什么。因此第二天一早,公蛎候在门后,一看到小花匠提着花肥打开江源的房间便忙跟了进去。
豁牙小贩插嘴道:“您在哪里看到的?”
公蛎本来是随口一问,听捏泥人的话里有话,疑惑道:“双面泥人儿,能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儿?”
冉老爷继续遮遮掩掩地往前走,穿过北市后街,经过长长一排后风道,在一处土房子的后墙前,味道消失了。
公蛎只觉得心惊胆战,忙将思绪转到其他地方上去,嘴里念叨着找木赤霄要紧,这些都是小事儿,不值得伤脑筋。
公蛎只觉得热血上涌,他企图站起来,但只是趔趄了几下,仰面摔在了地上。身体轻飘飘的,高大的松柏带着层层重影随着星光一起旋转。瘸腿乞丐露出一丝奇怪的笑,道:“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瘸腿乞丐道:“能吟诗作对、考取功名吗?”
公蛎不敢回头看冉老爷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不敢往水洼里跳,只管绕着草地兜圈子,心中慌乱不已,前面不远处忽然亮起两盏红灯笼。
桂老头绕着假公蛎走了一圈,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轻轻地揉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道:“好孩子,忍着点,一会儿就好。”说话忽然手上用力,朝他的眉心重重一弹。
老头见了,咳着摆手道:“胡嫂你没事先回去吧。今晚哑巴有事,不能陪你。”妇人唯唯诺诺,施礼退出。
土地庙渐渐成了公蛎日常的一部分。吃过中午饭,小小的午休一阵,他便到土地庙候着。他的一身整洁和相对讲究的衣着,同周围的脏乱差格格不入,不过公蛎的一脸呆相,以及身上那种无意识的好奇和生机勃勃,很快便掩盖了这种差距,而同周围的乞丐、流动摊贩以及流浪者打成一片。
脚踝已经发麻,公蛎靠着一棵松树慢慢蹲下,像个乡下进城的老农蹲在集市旁售卖根本无人购买的货品,茫然的眼神,无助的姿态,显得极不成体统。
里屋的门帘打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一步一喘地走了出来。他长得十分丑陋,窄额头尖下巴,牙齿几乎掉光,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胡乱在顶上挽了一个冲天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即将断弦的破弓。虽然背驼得厉害,但看得出,年轻时定然高大威猛。
哑巴诚惶诚恐地后退了几步,连连摇手。冉老爷揉着手腕上的勒痕,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你的药物,在我身上没什么效果。”
公蛎觉得自己着了魔,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天亮之时,他带着满身臭汗和泥土,迎着阳光返回如林轩时,都沮丧地想,今晚不来了。木赤霄,这么个小玩意儿,阿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或者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玩具,早忘了同公蛎的见面之约。但是一到傍晚,公蛎便如鬼使神差一般,带着木赤霄来土地庙前等待。
冉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良久,似要一掌劈下来,但终究不忍,一顿脚拂袖而去。
公蛎只当是有池塘里大鱼,扒开荷叶一看,却是个人,脸朝下埋在水中,手脚用力扑腾,但似乎不得法,明明水浅得很,却总是站不起来。
原来是个捏泥人儿的。他见公蛎目不转睛地看,嘿嘿一笑道:“昭君出塞。”嘴上说着,手里不停,捏了一朵红艳艳的月季出来塞给公蛎,混入一捧月季中,竟然同真的一样,不仔细看难以分辨。
阿牛认真地道:“爷爷不会老的。”老头满脸慈爱,摆手道:“你过来。”
冉老爷依照此法,打落了公蛎身上另外三条水蛭,这才慢吞吞往前面一指道:“东西就在前面。”
公蛎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摇动身体。
公蛎试着拨弄了一下帽子,发现帽子同泥像本身有些缝隙,随手折了一小枝月季,将帽子一拨。
蛇道。
捏泥人的回嘴道:“长高有什么用?驼个罗锅儿,还豁牙漏嘴的。”说着咧着嘴笑,故意露出一口整齐的大板牙。
丁香有些发蔫,部分花儿已经软趴趴地垂下了头,同公蛎一样沮丧。公蛎手心的汗,将木赤霄的手柄浸得黏糊糊的,只好不时地在衣襟上擦拭一番,将衣襟搞得皱巴巴的。
公蛎徒劳地伸出手,咬牙切齿道:“冉老爷……我要杀了你!”
公蛎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走到一边,正想寻些其他食物来吃,只听有人叫道:“这里!”
闭门鼓尚未敲响,赶得紧的话,还来得及回如林轩休息。公蛎走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想象着自己孤独的背影,心酸不已,不由顾影自怜起来。
公蛎先还矜持,吃了一口之后便胃口大开,以树枝做筷,大快朵颐。瘸腿乞丐拉过一片大桐树叶盖在脸上,道:“女人约会,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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