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窨谶鼓
还剩下两根柱子空着。银骷髅背着手,绕着三个孩子阴森森地笑。八号低声道:“姐姐我怕,我要回家!”
毕岸面无表情:“不知道。”
毕岸盯着他,忽然道:“你若有不懂的,我可以讲解。”
好说歹说,胖头终于同意一试。不过他认定公蛎这两日发烧将脑子烧坏了,明天一定带他去看郎中。
银骷髅眼神示意。精壮男子上前,一把撕开了八号背部的衣衫。八号背部,果然有两块成人指甲大的瘢痕结节,比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深些。
小妖站在院中,对着空中伸出双手,像在拥抱什么人。公蛎隔窗看到她尖俏的小脸满是激动,嘴巴微动,不知在念叨什么,但顺着她的目光,明明空无一物。
这个仿冒的玉珏,并不能避火。
公蛎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快点,别废话,打火烧我的胳膊。”
两人飞快来到门口。公蛎收不住脚,一把扑在破旧的柴门上,脸刚好对准上端残缺的部分。
这日傍晚,公蛎吃了一整条羊腿,正躺在床上揉肚子,只见胖头推开门,满脸堆笑,讨好道:“老大,吃饱了没?”
毕岸的目光投向茶馆墙壁上的茶牌,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道:“婆婆的字写得很是不错。”
李婆婆抹了一把泪,黯然道:“后来?孩子没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还好相公人好,对我也体贴,没了孩子,他也没凉待我。可是过了不到一年,有天午后他说出去一下,结果再没回来。”
肚皮贴着地面,冰得发木,公蛎第一次觉得还是人形行走更为方便些,见街上行人稀少,闪身躲入李婆婆门口的大槐树下变回人形。
月亮的中部越来越暗,只剩下一圈红色的光晕。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带着一种血色一般的殷红。
毕岸道:“这么说吧,小妖同窨谶鼓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故事发生的当时,你也在场。”
李婆婆急道:“不是,你想想,今天早上闹得这么凶,她露头了没有?”
小妖伶俐得很,一边绕着跑,一边言语挑衅,倒把李婆婆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流云飞渡的台阶上,拍着大腿痛骂小花小妖。
精壮男子陪着小心道:“恭喜少主,淘到了一对宝贝。罗家的这对娃娃异常聪明,那鬼心眼子叫一个多,今天中午竟然又给她们逃脱了。不过下午传来消息,说已经擒到,现下应该马上就到了。”
梆,梆,梆。远处的更鼓清晰地传来,三更了。
雾气笼罩,天灰蒙蒙一片,哪里能看到月亮?公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碾子推倒,反复看了多遍,也不见两端的断面有何不同。
盘踞在阴影处的水蛇忍无可忍,掉转头顺着墙根游走了。
月色血红。两个面具人无声而出,抓起八号,塞上嘴巴,丢向山石旁的悬崖。
小妖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站起身绕过高高低低的家具,深一脚浅一脚地飘走了。公蛎反应过来,忙跟着逃走,膝盖碰在椅子角上碰得生疼。
其中一个孩子忽然醒了,从断掉的手臂和衣着来看,很像是那个被唤作小平的女孩,但她的模样已经大变。她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忽然哭叫道:“我要找我娘!娘!我是静儿啊!”
毕岸看着他。
毕岸打断道:“财叔说你近来表现不错。”他从一堆玉鼓中拿过小木鼓,嘴角泛出笑意。
单单英俊的长相似乎还不足以显示两者的差距。与公蛎的毛手毛脚、心浮气躁不同,毕岸淡然却又锐利无比的眼神,静默的举止,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安静的气息,而这种气息,是公蛎除却容貌外最为嫉妒的。每次遇到什么情况,公蛎除了害怕、逃避,便是手足失措,而毕岸只要一出现,哪怕事情一时不能解决,场面也会暂时平静下来。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院里不见有任何动静。不但冷,腿脚都开始发麻了。
一号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然后慢慢消退,皮肤的剥离面积渐大。八号摸着姐姐的脸,叫道:“姐姐你怎么啦?”七号瞳孔放大,脸部扭曲,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草丛中的小水蛇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可公蛎却动不了,七号的恐惧如山一样向他压来,让他窒息。银骷髅伸出第三根手指。八号扑过去踢打他:“你这个坏蛋!”七号泪流满面,嘴巴嗫嚅,朝银骷髅眨了眨眼。银骷髅仰天而笑,道:“八号不合用,丢弃。”吓得老丁一个哆嗦,差点把银勺掉进油锅里。
胖头还穿着他唯一的湖蓝袍服。毕岸送的同色镶嵌玉牌的腰带,看上去品位提高不少。胖头双手在衣襟上狂搓,讪讪道:“这个,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说着,小花来了,公蛎抱了小妖送她回去,因问道:“小妖这是怎么了?以前也这样?”
公蛎噗地吐出一口气来,哂道:“你就胡说吧你。还我也在场,我几时认得的小妖?我来洛阳还不到两年呢。”
过了片刻,木匠家大门闪开了一条缝,大黄狗先挤出来,快步跑到胖头身边,又嗅又蹭。接着虎妞探出半个身子,大黄狗又过去迎接,胖头忙挥手。
小水蛇仍在奋力地滑行。公蛎很想在它面前炫耀一下,但在梦中似乎无法发出声音,只好在心底暗暗同它打了一个招呼,盘旋着绕过一个山坳。
什么第八个小鼓,连个屁也没有。这个可恶的毕岸,肯定是不想把这些人皮鼓放他房间里,故意骗自己。
公蛎翻弄着看了又看,道:“要拿去卖了,能值多少钱?”
“我又听到了那种梆子声!杂乱无章,急一阵缓一阵。”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恐惧,伸手抓住了毕岸的衣袖,“我又惊又怒,却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同小妖吵了起来。”
隔壁的门响了一声,却是小花来检查门闩。公蛎哼哼道:“哪怕是太上老君的书我也没兴趣。”
这个调皮的小妖,做梦还捉迷藏呢。
“那是个冬天,寒风裹着小冰晶刮得呼呼的,打在脸上冷得刺骨。傍晚时分,我在家等急了,便出门找。等在一个偏僻角落了找到相公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虎妞一看公蛎,忙进来招呼:“龙掌柜来啦!您坐。”说着热情地给公蛎倒了一杯热茶,扯着嗓子道:“胖头,龙掌柜来看我们来啦。”那个表情举止,仿佛她已经同胖头成亲了一般。
公蛎忙放下了木鼓,跑过去扶住她。出乎意料,她并未晕倒,只是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向房顶,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那晚见到的布偶。
毕岸的目光不由变得柔和。
八号抖抖索索从姐姐的怀抱里探出头来,如小猫一样轻声叫道:“姐姐。”她在姐姐的脸上吻了一下,忽然握起粉|嫩的小拳头给了银骷髅一拳,稚声稚气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毕岸波澜不惊,像是同自己无关一般,李婆婆稍觉失望,不过看到公蛎微显落寞的样子,又觉得很开心:“珠儿没找婆家,有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常常偷偷来看她,可她不为所动。我敢肯定,她同苏媚一样,中意毕掌柜您。”她得意地看着毕岸,像个做了坏事而不自知,反而求打赏的孩子一样,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几个面具人鱼贯而出,分别抱起一至六号,将她们敷在大字形的柱子上。
李婆婆气得拍着大腿嚎哭,连声叫着死去丈夫的名字,控诉有人欺负她“孤苦老人”。胖头上去拉她,被她推了个趔趄,并骂“猪头猪脑”;汪三财不过劝了句“老姐姐,你何苦跟个小女娃儿一般见识”,竟然被李婆婆丢了一火钳,叹着气回了忘尘阁;连性子和善的赵婆婆也不敢相劝,只皱着眉远远地看着。
公蛎有些嫌弃,小声道:“什么东西,你就敢往嘴里搁?”
山坳那边豁然开朗,八个大火炉分两行排开,发出红亮的光。火炉上面炖着一口大锅,前面竖着一根大字形的木柱;两排火炉后面,是一个三尺高的石台,背靠山脊,旁边是个山洞,依稀透出灯光,并听到人的窃窃私语声。
皓月当空,将小院照得一清二楚。原来今日是十月中,天气晴好,月亮又大又圆,对面院落的情形一览无遗。那五条并排种植却被甬道隔开的荆棘在月色中成了一条条浓重的黑线,而后面的上房,房顶不是普通的枯黄茅草,而是乌黑乌黑的,像是刷了黑漆的蓑草,这么居高临下地望去,相当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