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十三章结胎
“哇,皇上的宫帐就是不一样,样样东西都好神气。”男孩子一边轻手轻脚走进来,一边睁大眼睛四处乱看。
“祖父家住得惯吗?大伯大娘待你可好?”我有些不放心,一见了面忙着追问他。
“回娘娘,知道我是宫里出去的,又赐了大姓,都待我客气。”阿休学着宫人的样子给我请安,一边瞪着瑶琴端出的一盆盆精致的小点心:豌豆黄、银丝卷、还有蟹黄酥,香味扑鼻。
“这些都是娘娘吩咐照着大周宫里头的样式做的,可便宜了你这小馋猫了。”瑶琴笑着告诉他。
“娘娘真好。”没多会儿,阿休嘴里已塞满了点心,手里还拿着半块。他边继续往嘴里塞点心边说:“回去我得告诉那些人,别胡说八道!”
“什么人胡说八道?”我继续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块松子糕,“是不是说我们汉人不好?”
“嗯嗯。”他使劲点着头,“我娘活着时,他们老说她不祥,现在又说娘娘不祥。其实北方闹雪灾,干娘娘什么事呢?”
我拿帕子给他拭嘴,又问他:“北方闹了雪灾了?你说给我听听可好?”
“今年雪大,一直下到开春了还没个停。宫里还不觉得,北边听说可遭了大灾,牲畜冻死了不知多少。我听祖父说,牧民们没活路,才起了乱子。”
瑶琴上来替阿休倒茶,听见这些忙问:“他们说北方雪灾和娘娘有关系?”
阿休停下来,神色有些不安,“他们都是乱说,娘娘你不要生气。”
我笑道:“生什么气?他们说我,我总要知道。知道了也好有个防备不是?我在宫里头,听不见外边的话,阿休你告诉我,我才好想法子保护自己。你说可是这个理?”
男孩的神色严肃起来,点心也放下了,“娘娘叫我说,我就说。家里人都说,北边的雪灾都是因为国中有不祥的女人。听说是巫师奥姑们占天占出来的。几个显灵的大神都是一个旨意,说当年为娘娘治病烧了圣山,上天才降了这个责罚给契丹。”
“原来‘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果然是唱的这个。”我看着瑶琴说。
“娘娘也听过这歌吗?现在上京到处都在唱这歌……”阿休发愁道,“阿休觉得雪灾和娘娘没关系。他们总是容不下汉人,我大伯大娘是,其他人也是。”
我拿帕子替他拭去吃点心时沾上的脏东西,“阿休是好孩子,这些我知道了。回去后好好学着本事,可不能淘气。”
他又重新笑了,露出两颗白牙,“我不淘气。我记着要保护皇上和娘娘,不叫任何人伤着你们。”
宫人们刚把阿休送出去,瑶琴就道:“孩子到底是孩子,硬是没看出主子有身孕了。”
我摆摆手道:“他才多大?若他真大了,很多话也必如耶律寒一般不肯说了。”
瑶琴沉下脸来,“亏得他说,咱们才能知道。这些胡诌的话怎么传得这么快?”
我端起杯子,慢慢地吹去茶汤上的浮叶,思忖着,“北方新败,又逢雪灾,民之疾苦,挑起叛乱。皇上欲安抚之,有我杀耶律炀之事,北方人心难平;强而征之,只怕他屠戮子民,更难服众。所以战事胶着,未能决断。只是国家初建,百废待兴。拖得越久,于契丹越是不利。”
瑶琴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慢慢道:“看来皇上难决之事,如今是丞相效力。”
她不明白,向我摇了摇头。
我把杯盖放下,“所谓雪灾、不祥,无非都是冲我来的。阿休说方才这歌上京内外都传遍了。这可就蹊跷得很。一则北方雪灾,上京远在百里之外,到处传这些歌谣,必是有人授意。二则当初为取蛇烧黑山之事极为隐秘,民间如何知道?歌中所唱‘周人不去天不明’,如今朝中谁有能力令上京一夜传遍歌谣,谁又最容不下我?”
瑶琴这才明白,愤愤骂道:“又是述律这个老贼兴风作浪!皇上背誓自立,大周若不是看公主颜面,早征讨过来了。他们不思感激,反而百般相逼,岂有此理。等皇上回来,主子将这些都告诉他,看皇上怎么处置述律。”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述律是耶律楚在朝中的支柱,整个南契丹以他马首是瞻。我岂可在此时伤耶律楚左膀右臂?大周想必国内不稳,难以顾及契丹,否则耶律楚也不敢称帝。述律忌惮大周,更忌惮耶律楚,想必不敢直接对我下手。而利用民心让我无法立足,难道他知道我最怕自己成为耶律楚的负担?
天昏昏,黑山焚,周人不去天不明……
我或许当去,以平北契丹民愤;而我不舍离去,不能离去。轻轻抚摸,腹中的孩子静静安睡。
楚,你心中可有犹豫为难?
在这样纠纠缠缠的心境里,每日只埋头苦做,我的女红终于很有长进。
软丝绵的裹足袜,白绸的中衣……都随绣娘学着自己做起来。最难做的是裘皮,又厚又硬,两寸长的针都扎不过去。拿板子抵着,手上还是扎出几个血泡。可是裘皮暖呵……小小的脚包裹在裘皮软鞋里头,一丝寒气都透不进。
孩子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要亲自料理才放心……等耶律楚归来,见到我做的这些物事,必定大大地吃惊。
我想起曾经替耶律楚做的袍子,不由微笑起来。
突然,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不敢确定的惊喜。是、是孩子吗?还是我的错觉?
我一动不动,只把双手按在腹部,期待再一次感受到新生命的讯息。
更漏滴滴,似远似近。我连呼吸都屏住,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越来越明显。
期待着……终于,轻轻地,肚子又微微一动,有些痒,像是小脚在踢动,仿佛向我炫耀,“喂,母亲,真的是我!”
我呆住了……膝上绣的小小合欢褂濡湿了一片,才发觉自己正在落泪。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只是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像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合欢花上……我的胎并不很好,稀稀落落地见了几次红,都是用药才止住。前些日子经了这些事,更是雪上加霜。自己知道不可忧思过度,却总是情不自禁想着念着。孩子的这轻轻一动,到底让我心里踏实多了。
“不知你是男是女,所以娘做了红色的小褂,又做了青的……你生下来的时候天气热,穿个小褂正好,肚子不能着凉了……合欢花你喜不喜欢?若是男孩,会不会嫌太花了,不如还是绣翠竹……不好不好,还是等绣娘来了问问她初生的婴儿绣什么纹样,指不定有讲究,用什么图案来压压邪……”擦完泪,我开始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母后,你的弄玉,也要做母亲了呢。昊儿要做小舅,二哥是大舅,呵呵呵呵……
啰嗦完了,又自己傻笑一阵。
“殿下殿下……”瑶琴心急火燎冲进帐来,“皇上回朝了。”
“真的?”我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怕是昨夜已归,今早已在议政了。奴婢也是去内务领物品才听说的。满宫里都在议论北边忽然就平了。这皇上得胜归来,怎么也没有仪式庆典,就直接上朝了。”
我既惊喜,又一阵迷惑。他平安归来,这是多么大的喜讯,而我,竟然一丝消息也未得知?
“从前在大周,别说御驾亲征,就是辅国将军回来,也是京城外三十里就夹道相迎。劳军、犒赏、庆祝,总得有个把月。皇上可好,偷偷摸摸就回来了,都不告诉主子一声,害你成天担心。这还是皇上自己的帐子,既回来了,也该先来看主子才是。”瑶琴的语气似很有些不满。
是啊,环顾四周,怀胎后,我一直住在耶律楚的皇帐里。他若是昨夜归来,怎么没有进来呢?
转念一想,一定是军务太繁忙。不在上京的日子,该积压了多少政事。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了,若是一回来就直奔我这里,反倒让人看了不舒服。我该更体恤他才是。
我又缓缓坐下来,“回来就好,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契丹不同于咱们大周,凡事没那么多讲究。瑶琴你不可妄议皇上。若是外人听了去,岂非又生事?国事重要,等处理完了,总会回来的。你吩咐厨房做些合皇上胃口的吃食,不要太油腻。”
她方才也是冲动,此时自悔说话冒失,忙应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