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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53章 瑞云
纯真爱情不以妍媸为念——《瑞云》。
在《聊斋志异》的才子佳人小说中,《瑞云》是部很有特色的文学作品。妓女瑞云与余杭贺生的悲欢离合不是因为社会动乱、人世纷扰,而是经过神仙的点染,由俊变丑,贺生不改初衷,两人得以团圆,瑞云也恢复美貌。虽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展现了贺生有别于聊斋其他故事主角的爱情观。
无从寻玉杵,空自叩蓝关。
瑞云是杭州的一个名妓,无论容貌还是才艺都举世无双。瑞云的养母蔡妈让她开始接客时,瑞云提出一个条件:嫖资由蔡妈确定,客人却要由自己选择。蔡妈略一沉思,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定好价格,一夜十五两银子。从此,瑞云门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求见的客人,礼物丰厚的,瑞云或者陪着下一盘棋,或者赠送一幅自己的画;礼物轻薄的,只是留着喝杯茶而已。但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让瑞云满意的。尽管如此,瑞云名声远扬,慕名上门拜见的富商显贵越来越多。
余杭贺生在当地一直享有很高的才名,但家境一般。他素来仰慕瑞云,虽然不敢奢求与她同床共枕,但还是竭力筹备了一份薄礼,希望能够一睹瑞云的芳颜。见面之前,贺生惴惴不安,想到瑞云阅人无数,恐怕不会在意自己这个寒酸书生。及至见面,瑞云殷切款待,嘘寒问暖,眉目含情。还作了一首诗赠给贺生。诗中写道:“何事求浆者,蓝桥叩晓关?有心寻玉杵,端只在人间。”这首诗化用唐代传奇小说《裴航》中裴航与云英经过一番磨难、终成美满姻缘的故事,暗示贺生备礼前来与己欢会。贺生瞥目一视,立马明白瑞云心意,不由心中狂喜。正要再说几句心里话,丫鬟进来通报又有来客,只好匆匆告辞。
贺生回到家中,反复吟诵玩味这首诗,满脑子里都是瑞云的身影,赶也赶不走。过了两天,又准备了一份礼物,再次前往。瑞云见到贺生,十分欢喜,满面春风。她把座位移到贺生身边,悄悄地对他说:“你能想法和我共度良宵吗?”贺生心怀愧疚,沉思片刻说:“我一个穷酸读书人,只有一片痴情可以献给知己。这点小礼物,已经竭尽全力。能够亲近你的芳容,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肌肤之亲,我哪里敢有这样的想法。”瑞云听了,面露忧愁。两人相对而坐,再无一言。贺生回到家中,怏怏不乐,他一会儿想到倾家荡产也要换来一夜欢乐,一会儿又想到欢乐过后再也无缘会面,这样的痛苦怎么可以忍受?一想到这里,心中涌现的激情又消退了。真是见亦苦,不见亦苦。从此以后,贺生与瑞云再无联系。
本来贺生与瑞云初次见面时,瑞云已经暗示要与贺生一夜缠绵,第二次见面时则急切地询问贺生的心里话,在得到明确答复后,瑞云极度失望,而贺生则满怀愧疚。裴航因为有强大财力作支撑得以与瑞云结合,贺生却没有这个能力。看来美好的爱情也要有坚固的物质基础。
韬光保璞,留以待之。
瑞云挑选情郎有几个月了,却没有一个满意的。蔡妈很生气,她想强迫瑞云接客。就在这时,事情有了转机。一天,有个秀才送上见面礼,和瑞云说了一会儿话,起身要走时,一个手指按在瑞云额头上,说道:“可惜呀,可惜!”然后就离开了。瑞云只当是开玩笑,其他人也没当回事。过一会儿,大家一看,瑞云额头上好像有个黑手印,赶忙打水洗脸,越洗越明显,越洗越黑了。过了几天,那块黑印渐渐变大,有些难看,来见瑞云的客人渐渐少了。一年之后,黑印已经蔓延到颧骨和鼻子上了,客人一看见瑞云就指指点点,避之如蛇蝎,再也没有客人近前。蔡妈眼见投资失败,下令收回瑞云的首饰,剥去她的华丽服装,让她和丫鬟们一起干活。瑞云天生体弱,干不了体力活,吃得又不好,因此日渐憔悴。
贺生听说瑞云的遭遇,跑去看望她,只见瑞云正在厨房干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瑞云抬头一看是贺生,马上面朝墙壁,生怕贺生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贺生眼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又是同情,又是悲痛,就和蔡妈商量,愿意替瑞云赎身,娶她为妻。蔡妈一口答应了,但要价也不便宜。贺生卖掉所有田地和家产,凑足银钱,将瑞云赎出。瑞云一进贺家门,便拉着贺生的衣服,擦着眼泪,连声感谢。她诚恳表示,现在自己丑如鬼魅,实在不配做贺生的妻子,怕影响他的声誉,只愿做个小妾,将正房位置留待别人。贺生听到表白,哽咽地说:“人生最珍重的是知己。你当初声名远扬的时候,能够看得起我,现在我怎么能因为你容颜衰减而忘记你的知遇恩情呢?我不会的!”此后,夫妻恩爱,和谐生活,谁也不再提娶妻之事。听说这事的人都嘲笑贺生,而贺生对瑞云的感情却更加深厚。
“人生所重者知己”,贺生对瑞云的这番表白,超越了历代艳情小说郎才女貌的俗套。蒲松龄的这篇小说,因为此番话语,为贺生与瑞云的坚贞爱情定下了不同凡响的基调,使其与同类妓女从良小说迥然不同,有了崭新的立意。
才人多情,诚求好报。
一年之后,贺生偶然到了苏州,有个姓和的书生与他住在同一家旅店。和生听说贺生是余杭人,便问道:“杭州有个叫瑞云的名妓,近来怎么样了?”贺生回答:“已经嫁人了。”和生又问道:“嫁给什么人了?”贺生再答:“那人和我差不多。”和生端详了一下贺生,郑重地说:“如果能像您这样,可以说她嫁了个好丈夫。只是不知道那人花了多少钱替她赎身?”贺生顿了顿,回答:“听说她得了一种怪病,妓院就贱卖了。不然,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钱从妓院买回那么漂亮的姑娘呢!”和生紧跟一句:“那人果真和您一样吗?”贺生以为他问话奇怪,便反过来盘问他。和生笑着说:“实不相瞒,当年我也曾见过她的仪容,真替这位流落妓院的绝世美女惋惜,就略施小小法术,遮掩其光彩,保护其纯真,希望留给真正爱惜她的人来欣赏。”贺生急忙问道:“您既然能给她点上黑印,也能替她洗掉吗?”和生笑了一笑,爽快地回答:“怎么不能?只要她男人真心诚意地来求我。”贺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说道:“瑞云的夫婿就是在下。”和生高兴地说:“天下只有真正有才德的人才能如此多情,不因为情人的美丑而改变自己的初衷。让我跟您一起回去,我会还给您一位绝世佳人。”说完,便和贺生一同回到贺家。
贺生正要吩咐瑞云摆酒款待和生,和生制止他说:“还是我先施展法术吧,应该让准备酒宴的人早点高兴才对嘛。”和生让贺生端来一盆水,用手指在盆中划了几道,说道:“用这水洗洗脸就痊愈了。不过得请尊夫人出来谢谢我这个医生。”贺生满心欢喜地捧着水盆进到内屋,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瑞云洗脸。此时,奇迹发生了。只见瑞云洗到之处,皮肤立刻光洁,脸面光鲜,又像当年那样艳丽动人。夫妻二人感慨不已,一起出来表达谢意,但和生已经不见了。两人到处找也没有找到,思来想去,一致认为和生可能就是一个神仙吧。
汪曾祺《聊斋新义·瑞云》,与蒲松龄《瑞云》的结尾并不完全相同,瑞云脸上的黑印去除后,“贺生不像瑞云一样欢喜”,“他觉得不惯”,“他若有所失”,因为贺生对瑞云脸上的黑印已经熟视无睹,在他的的心中,这片黑印从来就不存在。这是汪先生对《瑞云》主题的提炼并予以升华。
汪曾祺先生依据“小改而大动”的实验,共改写了13篇《聊斋》,集成《聊斋新义》,《瑞云》是其中第一篇。与蒲松龄的原作相比,对瑞云,汪曾祺改写了她自惭形秽请做小妾的情节,这也是符合当时社会环境的改动。
《聊斋新义》中的《瑞云》和原作相比,在小说的立意、细节上做了改动,从而让小曼看出了不一样感受:所有的关系,都需要一种平衡。夫妻关系既然是社会关系的一种,也需要保持一种平衡。不以美丑识人。蒲松龄的《聊斋(瑞云)》一篇,表现的主题是贺生爱的不仅是美丽的瑞云,也爱丑陋的瑞云,“不以盛衰相忘、妍丑易念”的传统观念下,称赞书生贺生不以美丑来决定好恶的美德。身为名妓的瑞云,美貌与才情兼备,贺生仰慕,但苦于家寒,而“未敢拟同鸳梦”,没钱的孩子,想都不敢想和头牌美女一夕同枕;搜罗一尽财物,也只换得一些微薄的银子,就是想“一睹芳泽”,见识见识美女,也好在同行中夸耀一番。及至后来有了机会,借和秀才的无意中一指,瑞云毁容了,天女被贬下凡,成了粗使丫头,贺生才有机会,用极低的价钱,从瑞云妈妈手里买来了瑞云。这对于一个毁容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恩惠。瑞云一定也为此感激涕零,为贺生的不弃。
细节改变形象。原《聊斋》中,完全是为了褒奖贺生的社会道德观,所以,瑞云的美也罢,丑也好,都是为了衬托贺生的伟大善行。而汪老的改编,则把瑞云作为一个真实可信的少女来刻画,增添了令人亲近、信服的细节。汪曾祺在开头,写“瑞云越长越好看了”,“她长得很白”,几笔就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少女,天然纯朴。比原作增添的细节,让瑞云这个人丰满立体起来。“她不搽粉,天生的白嫩”,好像是邻家少女的对话。她提出择婿的要求:“钱,由妈妈定;人,要由我自己选。”“你要选一个什么样的?”“要一个有情的。”也是寥寥几句,就突出了瑞云独立的人格,以一个生活中真实的美丽少女,对爱情怀有纯真的追求,对自身价值有明确认知,并且具有独立思考和独立人格的形象。不仅瑞云,贺生的形象,也有了改变。后面的情节发展,也颇有意思。瑞云早已抱定“自择有情人”的决心,所以时时留意试探,这也是情理之中,再见贺生,可能已经属意,所以怂恿贺生一亲芳泽。可贺生呢?他“摇头”,回去后,更是“辗转反侧”犹豫,他在反复权衡,值不值?贺生有才,家道也是清寒,如果变卖田产只得一宵恩爱,分别以后,各自思念,这也不是事儿呀!思索之下,“热念都消”,咬咬牙,再不妄想。这也是符合人性的选择吧?男人在权衡之下,选择了更现实更理智的做法。
平衡的打破与建立。瑞云美貌,贺生家寒;一个想嫁,一个娶不起;两相观望、等待,看似再无交集,这是一种平衡。接下来,多事的秀才一指,瑞云脸生黑斑,几近毁容,不再是摇钱树,被蔡妈妈驱赶下楼,成了杂役。贺生此时出手,轻而易举达成心愿。此时,平衡关系第一次被打破——再建立:瑞云变丑,贺生赎身。丑了的瑞云,不值钱了,是贺生买得起的价格。洞房之夜,瑞云理智地问:“为什么娶我?”“你是可怜我吗?”贺生的回答,是真话,但也回避了自己的高姿态,其实心里还是有的。而瑞云,从自尊变成了自卑。贺生和瑞云之间的心里平衡,被颠倒了,由初见时瑞云因美貌占优势,变成了贺生不嫌弃瑞云的丑陋,在道德和心理上占了优势。瑞云呢?承受了心理的自卑。女人是视容貌为生命的呀。她每晚“吹灯而睡”,临镜对贺生说“我对不起你”,就说尽了她的自卑和歉意,想必,这种情况下,她对贺生,也是曲意奉承尽力取悦的;而恢复容貌后,她“反复照视,大叫一声:‘这是我!这是我!’”那种狂喜和重获美貌的自信,也跃然纸上;当晚,她“高烧红烛,剔亮银灯”,更是有一种大获全胜的报负。瑞云恢复容貌,因变丑而平衡的关系再一次被打破——没有再建立。贺生的反应,有点儿奇怪,他“不像瑞云一样欢喜”,妻子恢复美貌,做丈夫的竟然不高兴?“明晃晃的灯烛,粉扑扑的嫩脸”,他不习惯了,他若有所失。瑞云的美貌,让贺生的自卑死灰复燃了。二人之间的心理平衡再次被打破:美貌的瑞云赢回了自尊,而贺生的潜意识中的自卑又占了上风,有才而家贫,也许是他的心病?
平衡才能存在。在小曼看来,汪曾祺的《瑞云》写的就是一种关系的平衡。平衡是指一种稳定的关系,如跷跷板,是绝对的、永恒的运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暂时的、相对的静止。而心理学家海德,则把这种关系延展到夫妻关系中,提出了“平衡理论”:当两个人互相喜欢对方,而且发现他们在很多方面具有相似性时,就表现情绪上的愉悦,这就是平衡;反之,当两个人相互喜欢对方,而他们在一些方面具有差异,情绪表现为不开心,不愉快,这就是失衡。瑞云美,贺生需要用大量的金钱来购买这种美貌,如果贺生有钱,那他们之间就是平衡的,可贺生没有,所以他们没有建立关系的可能;瑞云毁容,等于美貌贬值,贺生买得起了,他娶了她,他们之间有了关系,付少量的钱,买对应的相貌,也是一种平衡关系。后来,瑞云恢复美貌,贺生的价格和心理,就出现了不平衡,超值了。所以,贺生自己心里不舒服,不习惯,若有所失。瑞云和贺生,在面临这种平衡时,由不平衡-建立平衡-再打破平衡,后面,该何去何从呢?接下去,是瑞云甘于贫穷,和贺生隐忍度日,还是不堪贫穷,另攀高枝?还是贺生得以高中做官,由此皆大欢喜呢?人与人,丈夫与妻子,其实平衡无处不在制约着种种关系。而生活,就是这种关系不断被打破-再建立的过程。
作为男人,不管贫穷也罢,富贵也罢,都希望自己的妻子貌若天仙,这是人之常情。贺生才情好,品德又高,却不因瑞云变丑而改变初衷,对她一往情深,像贺生这样的人真是世间男子的榜样,值得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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