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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十四章 文昭关
白翡丽把她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凑在了她耳边。余飞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甜丝丝的话,却听见他低声说:
导演对厉少言说:“演得好!完全沉进去了,你就是伍子胥!”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白翡丽向后靠在栏杆上,说:
余飞唱伍子胥,又何尝不是在唱自己,唱白翡丽。
那一个“谁”字拖得极长,余韵声中,她手捧雪白长髯,双手剧烈抖动着张开来,忽的眉一竖眼一瞪,又是一个鬼腔!那双眼瞪圆了,黑色眼眶中双瞳若点漆,眸中陡然绽出此前从未有过的精光,令台下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被那目光电到。而那目光稍纵即逝,到了那一个“言”字,一双眼却又因澎湃心潮而微微合上。
“哭一声爹娘不能相见,不能见,爹——娘啊!”忽的这一声鬼腔,声音斜掠而起,撕心裂肺,如鹤唳猿啼,听得场中每一个人浑身战栗、毛发竖起!
终究是绝望困顿尽化作悲愤决然,二黄原板的节奏陡然加快——
尚、单二老对她说:不破,不立。
余飞翻来覆去,终于像一条死鱼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啪”的一声。
白翡丽垂下眉眼,笑笑道:“你又猜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你一定要赢。”
余飞苦思冥想,又心情低落。晚上回到瞻园,吃不下饭,晚上睡觉也睡不着,她怕影响到白翡丽,就独自跑到阁楼上去睡。
一种,极其绝望的感觉。
如果厉少言的表演就是他的盾的话,这个盾几乎是牢不可破,她能有什么矛,能够攻之克之?
余飞掀起眼皮,说:“你要来安慰我吗?”
“到如今夜宿在荒村院,我冷冷清清向——谁——言——”
一唱三叹,余音绕梁。
一夜须白!
余飞怔了一下,说:“你是想说,我没有必要演得比厉少言的伍子胥‘更好’,我只需要演出一个不一样的伍子胥,是么?”
那么多个折子,余飞唱伍子胥,得从上午到下午,唱上整整一天。
余飞《鼎盛春秋》新年前的最正式最完整的一次全本排演,就安排在这一天。
白翡丽走过去,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拍拍她坐在地上凉飕飕的屁股说:“以后别坐地上了,会肚子疼。”
厉少言说,让我们见真章。
“我一直觉得艺术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它没有边界。”
伍子胥说,我年事已高,好似在太阳落山时还要行很远的路,若不颠倒行走、违背天理,我哪里还来得及呢!
如今“倒行逆施”早已成为一个贬义词,有谁还记得伍子胥昔日一个忠义之臣,被逼上穷途末路之时一夜白头的痛苦悲怆?
实际上更正式的一套班子,也就是厉少言的那一组,昨儿已经唱毕。余飞昨天去听了,厉少言的完成度极高,从头到尾,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许多他在京剧院的同僚、朋友和关系极好的资深票友来听,南怀明的小剧场坐得满满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听完之后,无不是大加赞赏,就连导演、于派的师父,也都是频频点头。南怀明拍了拍厉少言的背,说了两个字:
余飞眼观着厉少言这一路演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希望渺茫。
上场之前,她想起《史记·伍子胥列传》中的一句话:“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人类社会时常如此,因为有边界,就意味着资源有限。但艺术不是这样的,艺术是创造,是百花齐放,是无边无垠。”
白翡丽说:“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三句话,像三道利箭,次第击穿余飞的心脏。
“很好。”
场中,一帐,一桌,二椅。余飞端坐在一张椅子上,开了嗓子。
她衣无水袖,只有两枚马蹄袖,并不适宜做身段上的表演;全程端坐,亦无太多做工。
这就是他的真章。
“父母的冤仇化灰烟。我对天发下宏誓愿,我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
白翡丽低眉微笑,点点头说:“你是余飞啊,不是厉少言,更不是伍子胥。”
哪怕是她把这出戏演砸了,也值得一破,值得她孤注一掷!
余飞身上的气,彻底沉了下来。没有傲慢,没有兴奋,也没有欲求。双眸一抬,淡漠的,只是关照内心。
这样高的评价。
余飞闷声说:“我怎么赢厉少言?他已经做到了同辈人中的最好,我根本没有办法超越。”
她唱“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唱的是郁结。
那一刹那,余飞竟有落泪的冲动。
一直到三四点,她都辗转难眠。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她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本来是怎么唱的了。
那个巨大的、圆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亮了起来,像是阁楼中升起了一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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