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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八十六章 人非事休
他应个是,顿了下方道:“儿子接到一个消息……要回禀阿玛。”
他擦了泪起身,不敢告诉他是吞金自尽,只说是忧思过甚,因病亡故的。
“回去告诉哈图,不许和王爷提起有这封信,你们也要守口如瓶。”他吩咐完,把信收进怀里,狠狠吸了口气,转身朝大帐走去。可是越接近,心里便越惶恐。他知道阿玛对她的感情,如果他是一粟,阿玛便是山、是海。相爱的人之间是有灵犀的,所以阿玛长久以来胸口的钝痛查不出病因,缘故就在这里。
信使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向上呈送:“回大爷话,长公主殿下三日前薨了。这是殿下遗书,请大爷过目。”
马上颠簸,颠得脑仁儿都要碎了,他几次南北往返,日夜兼程,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为了见她。他的女孩儿,亭亭玉立的,慈悲如佛的女孩儿……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因为栽在他手里,最后落得这样下场。
他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一定是陷进梦魇里了,也许醒来就好了。可是日月交替,换了好几次马,他醒不过来,才知道真的到了绝境,无处可逃了。
他也想哭,可是没有眼泪。他睁着干涸的眼睛,感觉自己的魂魄杳杳飞走了,原来他夺这江山,彻头彻尾的错了。
太妃嗫嚅了下,无话可说。
“婉婉……”他嗓音嘶哑,几乎无法出声。胸口凝聚的血又开始向上翻涌,她死了,他的心肝也碎了,过了门槛便忍不住,扶着祭台吐出一口来。
澜舟唔了声,“胸口疼了半个多月了,一阵一阵儿的,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想是累了。随军的大夫能耐有限,等安定下来招人好好替怹调理。这么带着病上战场,终归不安全……”
他到现在才知道,她的死,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她用了那么狠的手段,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他还记得出门前看见她温柔的侧脸,她那时呼吸匀停,是活生生的。可是才一年罢了,乍然阴阳相隔,他有种随她下黄泉的预感,痴痴说:“她走了,我也活不长了……”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他就不该那么自私,一心娶她过门。他宁愿她嫁个平庸的人,过平淡安逸的日子,强似年轻轻香消玉殒。无数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缰绳不让自己落下马,强撑着回去见她一面。
然而阿玛不允,“做什么称王?是为平定天下,救民于水火。那些蛮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和倭人一样可恨,绝不能让他们踏足中原。”
他轻轻叫了他一声,他的反应很慢,半晌才睁开眼,“都布置妥当了?”
他推开了她,“额涅,我临行前求你照顾她,你答应我的!”
“爱妻亡故,我痛不欲生,然战事如火,耽搁不得。明日按计划行事,攻占大葆台,诸位将士都是随我出死入生的好兄弟,我内宅遭逢巨变,实在是心力交瘁,无心恋战。暂且由左将军宇文澜舟代我行令,我要回南苑……见亡妻最后一面,待丧事办完,再与大军会合。澜舟年少,还赖诸位兄弟多多扶植。”他颤声说,向众人抱拳作揖,“良时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让继善的人原地休整,等明儿攻了大葆台再说。如果一切顺利,五月初二大军汇拢,咱们直攻九门。”
这一路交兵,过关斩将,也曾有遇上殊死反抗的时候。他们伤亡虽不多,亦不可完全避免。沃州一战六叔被人砍断了臂膀,然血未流尽,就必须死战到底。从武邑至良乡,战线不长,邺军有源源不断的支援,其实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一个两百六十年的王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玛是力争完美的人,即便攻打京城,北方奴儿干的平叛也没有放弃。如果那三十万大军全数调回,攻破九门,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
崔贵祥是老太太钦点随侍的,上年攻怀来,大雪封山,斩断了他和关戎大军的联系,是他跪在冰面上爬行,来回送信。作为一个汉人太监,他尽了本分,如今对他有恩的长公主薨逝了,他便要化做牛马,背他回去治丧。
他向南长跪,起不来身,达春只得上前搀他,“大爷节哀,还是想想怎么回王爷吧。”
澜舟耳中嗡鸣,一时竟没听真切,“你说……什么?”
澜舟唯恐他出事,切切叫着阿玛,“您保重自己,瞧着儿子,瞧着大军……您哭出来吧,别憋坏了。”
他不自觉地微笑,“婉婉,该起来了,睡在这里头多不吉利!”他伸手,害怕她会责怪,稍稍停顿了下,温声道,“让我摸摸你,你一定是骗我的,我知道……”
他曾经同阿玛商议过,调度出一部分人来,就算让苦夷人过了三万卫,只要夺下京师,他们可以重新征战,把那些北虏赶到脱木河卫。
信使被他晃得脚不着地,带着哭腔说:“大爷节哀,错不了的,哈统领亲自进去瞧了,据说殿下是吞了金印……”挣扎着把信呈上去,“您瞧瞧吧,是长公主留下的。”
副将领命,拱手而退。他收回视线北望,安营的帐篷绵延百里,月色下火堆错落,顺着山坳的走势,盘旋成一条蓄势待发的龙。这么多年来,宇文氏子孙承载了祖先的遗命,从蛰伏到起事,花了两百多年。他自小就受熏陶,开蒙时首先学认大邺地图,三字经还背不全,但每个藩地有几州几县,甚至每县有多少人口,他都了然于心。这是一种使命感,不断灌输、不断灌输,从起先的不以为然到后来与生命融为一体,宇文氏的爷们儿就是为了征战而生的。
众人忙施救,帐前将领纷纷入内探望,这种当口主帅出不得半点纰漏。
简直是惊天的噩耗,他呲目欲裂,抓过信使的衣领用力摇晃,“薨了?好好的怎么薨了?是不是弄错了?你敢胡说八道,老子砍了你!”
这大概就是作为战将的雄心吧,拒绝退而求其次,他有他的理想。
大帐在这个山坳已经驻扎了五天,无数次的进出踩踏,地上的土都已经夯实了。可是把人搬上睡榻,才发现他两手抓了两把土,指尖鲜血淋漓,有些甲盖都脱落了。
铜环铁青着脸,没有给他好脸色。都是他害死了她,他怎么还有脸回来奔丧!
终于到了跟前,祁人骑马是一绝,马控不住冲过了头,马背上的人一个翻身,已经扫袖向他打千儿了。
他接过信,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泪眼模糊中看见信封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地写着澜舟亲启……是她的字,他认得。她从来不喜欢软而媚的簪花小楷,她擅章草和飞白,字体就如她的性格,飞扬奔放,坚如磐石。
他仰起头,天旋地转。老天爷呀,怎么会这样!他痛得气若游丝,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然跪在了她的棺椁旁。
星夜,今晚夜色大好,天是碧清的,被火把映照得近乎澄澈。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色,仿佛海水倒扣在了头顶,随时会倾泻而下似的。澜舟仰望星空,晚风将身后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三个时辰之后攻大葆台,传令下去,三更生火做饭,四更全军上马,准备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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