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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八
“姬野！姬野！出来放风筝啦！”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在天地之间回响。
火鸟风筝的线被扯在神气的少年手里，他斜着眼睛瞥着恼怒的羽然和三个男孩，带着慵慵懒懒的腔调，“这片地方我家全部都买了下来，没有事可不要随便进出。”
起初姬谦正以为他不过是羡慕弟弟读书。虽然自己不愿意教，他也不介意长子自己学，心想他试试知道读书终不能无师自通，也就会知难而退了。可是姬野一捧起书本，就捧了大半年。他本来就不怎么和人说话，除去在外面撒野，在家的时候不是练枪就是读书，俨然左文右武的样子。可惜《九原将略》和《五经注疏》这样的经典姬野是不读的，姬谦正偶尔翻他的书堆，尽是些《蔷薇纵横录》、《四州长战史》、《惊龙全传》一类的野史轶闻。对着这些书，姬谦正简直恨不得遮起眼睛，只觉得看一眼都脏了双目。
“我都算是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啊？你最蠢，最小气，最没礼貌，还当众让我丢人，你把我的蝴蝶风筝踩烂了，你还弄丢了我喜欢的那支簪子，你把我们偷的枣子都一个人吃光了……你……可我还是深更半夜地跑出来看你啊，我要是被爷爷发现了，会挨骂的！你就这样对我啊？”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就是个傻瓜、犟驴，一根又粗又笨的柴火！”
她挥舞着胳膊，在屋顶上跳起来，落下去，几乎踩碎了瓦片。
“来往不来往干你什么事？现在说放风筝的事情。”
“偷着跟叛贼家里来往还敢出来说话？这地这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是父亲的，你有什么本事帮她说话。指望人家领你的情，将来还嫁给我们姬大公子啊？”昌夜得意于自己藏而不露的恶毒。
姬野一动不动地靠在桌子上，静静地凝视着父亲。他的目光不像是愤恨或者畏惧，却更像是不屑，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诸侯震动，奏章雪片一样飞到帝都，离国的赤甲骑兵则高举帝都少府卿的旗帜，直逼诸侯国都收取宗税。淳国公敖太泉性格激烈，带三万风虎铁骑据守当阳谷，抗拒离国征税的使节。
“你再也不要理我了，我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没什么用……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昌夜说得对啊，”姬野低低地说，“我会读书写字，也都是你教给我的。”
“一样的就好，”少年低低地说，“这样就能和阿爸阿妈，永远都看一样的月亮。”
“我不觉得冷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羽然被他抓着，脸上血色翻涌着，男孩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场面了，狠狠地一把打落姬野的手，“谁是你的？”
四月，离国公轻骑三千人北上，夜战斩杀敖太泉，降淳国为侯国。敖太泉幼子被解送到天启关押，年仅十岁的侄儿敖之润即位。朝野感叹忠心勤王的诸侯又去一家。
他重重地哼了一下，扭头出门。
“有人……打你了……”羽然吃惊地看见姬野脸上被竹鞭抽出的血痕。
一泓圆月在旗帜间隐现，十岁的少年揭开车上挡风的皮帘子，默默地看着月色。年老的女奴急忙上来抢着合上了帘子，“世子啊，天气还凉，你身体也不好，可不要被寒气吹到了。”
昌夜忽然局促起来，他真的没有见识过这种街头孩子的蛮横，也没有料到这个初来南淮时候雪绒花一样的羽人女孩也可以变得咄咄逼人。
“看书看书，我们看了很多天书了。我陪你看了那么多天的书，你总应该陪我去玩啊！”羽然气鼓鼓的。
姬野早就习以为常，眉梢都不见动，充耳不闻地看着书。
帝王端着杯盏眺望远处，“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这个茫茫的世界上，竟然可以有什么东西只属于我，而不属于昌夜。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下了决心。我不要做弟弟的副将，我要做自己的事。如果羽然会和我站在一起，那么漫天诸神也未必都只眷顾昌夜，我要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马后。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马后！”
昌夜的手像是被钳住了，他羞怒起来，指着姬野的脸，“你凭什么护着她，你跟她算什么？也不要脸，以为别人多看重你么？”
“对不起，是我不好。”
南淮城地处南方的宛州，春秋绵长，温润宜人。
羽然跳了起来，提着她的裙子飞跑过去，孩子们追在她身后。姬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女奴陪着笑，“唉，月亮还能不一样？盘鞑天神只造了一个月亮给我们啊。”
“我不想去，反正我们又没有钱买，”姬野摇头，“听说河络一生也做不出几件东西，运来？是商会的武士抢来的吧？”
“爱卿不怕死么？”敬德王问长史。
“我……只是出来玩。”羽然不好意思说她跑出来看姬野。和她猜的一点不差，姬野就在他们第一次夜遇的屋顶上坐着。她挪动着屁股，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姬野坐得近一点，可是姬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好意思，于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你说什么啊？”羽然恼怒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姬野有时候也会那么婆婆妈妈的。
侍女隔得远远地喊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宅子里上上下下不管什么人都有些畏惧这个冷漠的长公子，何况长公子不得宠爱早就无人不知，下人们也对他随便。
“圣人教化，一举一动，一丝一线，都有规矩。什么时候用饭，什么时候撤饭，都有法度，我们姬家是士族，就有士族的规矩，”昌夜竭力摆出严正的模样，“现在是用饭的时候么？”
可是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喊，怎么挥舞胳膊，姬野都没有说话。这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星光。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几个男孩也追了过去。
“那看湖水也可以啊。”
一片草青色的平地上，三个孩子努力地扯着，可是那只巨大的风筝不好操纵。高空里一点小小的风向变化都扯得它颤颤地要倒栽下来，三个孩子争着去拉，谁也不让谁。
侍女手脚轻快地收拾起来，姬野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侍女摞起盘子回身的时候，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睛，忍不住手一抖，稀里哗啦盘子碎了一地。
“这都不行啊？”羽然急了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由天启城守护使、离国公赢无翳上书建议，皇帝传朱漆诏书，恢复武皇帝制定的《十一宗税法》。东陆诸侯，侯爵以上有封邑者，每年所收的绢谷之中，除去帝都的税赋，须再缴纳十成中的一成作为宗室特税。
“她……”姬野的神色忽然变了，他紧紧握着羽然的手，反逼上一步，“她就是我的！又怎么样？”
“夜深了，彩船也没有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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