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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废墟的一夜
“一千一万个愿意。”青年画家被她的奇艳迷人的美色所征服而叫着说。盖屈鲁特可是不再回答他了,就又开始走她的路,仿佛是在深思她的同行者刚才所讲的话的样子,最后她走到了一间高大的房子之前又站住了,一条有铁栏围住的宽大的石级是引入到这房子里去的,站住之后,她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羞缩的态度说:
“亲爱的先生,这儿就是我的住家,假如你喜欢的话,那请你和我一道走上我爸爸那里去罢,他一定会以能招你去和他一道吃饭为无上的光荣。”
当亚诺儿特能够回答她些话语之先,在石级的高头那位村长已经走出来立在门口了,一扇窗开了开来,里面有一位老妇人的亲和的颜面在向外看望而在朝他俩点头,这中间那农夫叫着说:
“可是盖屈鲁特,今天你可在外面耽搁得久了,嗳唷,看啊,她又带了一个多么漂亮的美少年来!”
“我的亲爱的村长先生————”
“请不要在台阶上叙客套罢————快请进来;肉丸子早就做好了,否则怕要硬起来要冷了哩。”
“这可不是亨利,”那老妇人在窗里说,“我不是说了么?‘他怕是不再来了’。”
“这也很好的呀,娘,很好很好!”那村长说,“这也很可以的。”对这新来者伸出了欢迎的手,他就继续说:“欢迎你到盖默尔斯呵护村来,我们的少先生,那丫头是在什么地方把你拣取了来的呢。现在请进来用饭罢,请随意吃吃————其余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谈罢。”
他真不让这青年画家有一刻可以作告罪之类的话的余裕,等他一踏上台阶,盖屈鲁特将他的手放开之后,村长就很重地和他握过手,亲亲热热地将他的手夹在臂下引他上那间宽广的居室里去了。
房子里只充塞着霉败气土壤气很重的空气,虽则亚诺儿特对于德国农人的那一种习惯,就是在房子里最喜欢把新鲜空气统统塞杀,与在夏天也常常把火生起好享受那种他们以为舒服的蒸人的热气之类的习惯,是十分知道的,但到了这里,他也觉得有点奇特了。那间狭窄的进口房间,也觉得有点不大令人快活。墙上的粉刷石灰都已剥落了,仿佛是刚才很匆促地扫集收拾到边头上去的样子。在这房间后部的一扇唯一的幽黑的窗几乎是一线外光也透射不进来的,而从这房间引到高一层的住室里去的那条阶梯呢又是很旧很坏,似乎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可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可以详细观察周围的余裕,因为一瞬间之后,他的那位好客的主人已把客室的门儿开了,亚诺儿特看自己已经进到了一间虽然不高但也很宽广的房间,在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地上还有白沙铺着,室内当中摆着一张以雪白的桌布罩好的很大的食桌,却与这古旧的房子的周围各种灰陈的设备作了一个很好的对照。
在那个老婆婆之外————她已经把窗门关上,将她的椅子移向食桌边上来了————还有几个双颊红红的小孩子坐在房间的角上;一位强壮的农妇————可是她的衣服也完全和邻村的不同————为拿了一大盘东西走进来的使女开了门。于是那盘肉丸子就热气蒸腾地放在桌上了,大家就各跑到椅子边上去享受这正合饥饿的人的胃口的饭餐。可是没有一个人坐到椅子上,而小孩子们呢,由亚诺儿特看来仿佛是都在举起了忧惧的视线在朝他们的父亲看着。
父亲走近了他的椅子,将手臂搁在椅上,只静默地沉寂地并且是阴郁地将视线低注在前面的地上。————他难道在祈祷么?亚诺儿特只看见他将嘴唇紧紧地包紧,而他的右手却捏了一个拳头在身边挂落在那里。在他的面上绝没有一种祈祷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却只是一种顽强的,可也是未曾坚决的骄抗的神气。
盖屈鲁特轻轻地走近了他的身边,把她的手搁在他的肩上,那老婆婆也只一言不发地和他对立在那里,在用了一种幽怨哀恳的视线朝他呆看。
“我们吃罢!”那男子粗暴地说,“是没有办法的!”将椅子推了推开,对他的客人点了点头,他就自己坐下椅去,拿起那柄很大的食器来替大家分装起菜来了。
这一位男子的这种种行为,亚诺儿特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地可怕,并且在其他各人的都在受压迫似的氛围气中他也同样的不能感到舒畅。可是那位村长并不是将他的中饭来和忧思一道吃的人。他在桌上一拍,使女就又进来,拿了许多酒杯酒瓶来,与他所倒给人的那种可口的陈酒之来在同时,食桌上的各员中间也马上都感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比以前更愉快的情怀的恢复。
那种名贵的饮品真像是化成液体的热火在亚诺儿特的血管里循流起来了————他自从出世以来绝还没有吃到像这样的好酒过————盖屈鲁特也喝了,老婆婆也喝了,老婆婆往后马上就到屋角上她的纺轮边上去坐下了,她并且用了轻轻的音调唱出了一曲歌咏盖默尔斯呵护村的快活的生活的小曲儿来。村长自己也完全像变过了一个人的样子。和前头是异常的沉郁异常的静默时一样,这一忽儿却变得异常地快活异常地高兴了,亚诺儿特当然也不能逃出这种美酒的自然的影响。他也不晓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村长的手里却横捏了一把提琴在拉一个很快活的跳舞曲子,亚诺儿特抱住了美丽的盖屈鲁特,就和她在屋里乱舞起来。他俩舞得如此之狂,甚至于把纺轮打翻,许多椅子也被撞倒,而那个正在把食器收拾搬出去的使女也几乎被撞倒,总之他俩演尽了种种可笑的狂跳乱舞,弄得在旁看着的其余的人都笑断了肚肠。
突然之间,室内的一切都沉默了,等亚诺儿特吃了一惊回过来看那村长的时候,他却以提琴的弓子指了一指窗外,就把那乐器仍复收拾到了那只他前回从这里头取出来的大木箱子里面。亚诺儿特看见外面街上正有一具棺材从那里抬过。
六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将棺材扛在肩上在前头走,后面只冷清清地跟着一位老人,手里领着一个金发的小小姑娘。老人被忧伤所摧毁似的在街上走着,但那还未满四岁的小孩,大约是因为还不晓得睡在那黑棺里的是何人的缘故罢,到处若遇着一个认识的人的时候,就在很亲爱地点头,而当看见了两三只狗跑跳了过去,其中的一只撞着了村长的房子前面的石级而滚倒的时候,却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但是只当那棺材还看得见的中间室内沉默了一忽儿。盖屈鲁特走近了青年画家的身边对他说:
“现在你暂时休息一忽儿罢————你跳也跳得够了,否则那猛烈的酒性怕要渐重地逼上你的头来。来罢,拿着帽子,让我们一道去散一会儿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上那家旅馆去,因为今晚上那里有跳舞哩。”
“跳舞?————好极了,”亚诺儿特很满足地叫着说,“我真来得凑巧呵;你总该和我跳头一支舞的罢,盖屈鲁特?”
“当然,假如你若愿意的话。”
亚诺儿特也将帽子和画箧拿起来了。
“你那本书干什么的?”村长问。
“他是画画的,爸爸,”盖屈鲁特回答说,“他已经把我画过一张了。你且看看那张画罢。”
亚诺儿特开了画箧就将那张速写图擎给那男子去看。
那农夫静静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你要将这画带着拿回去么?”他最后问说,“或者将装进一个框子去挂在你的房里罢?”
“那是不行的么?”
“爸爸,你许他带回去么?”盖屈鲁特问。
“假如他不和我们在一道,”村长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好反对————但是这画上还缺少一点背景。”
“什么呢?”
“刚才的那个丧葬的行列————你把那葬式画上这纸上去罢,那么你可以带了回去。”
“但是那个丧葬行列和盖屈鲁特?”
“纸上还空得很呢,”村长很顽固地说,“一定要把葬式画上去才行,否则我不许你带了这张画着我的小姑娘的速写图回去。在这样的严肃的背景之内或者没有人会想到坏事情上去的。”
亚诺儿特对于这奇怪的提议,就是对一位美丽的姑娘要借一个丧葬行列来作名誉保证的这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这老人似乎已经决下了心而不能变动的了,为使他满足起见,亚诺儿特就从了他的提议。往后他以为尽能够把这悲哀的添加品很容易地再擦去的。
他以熟练的手法把刚才走过的人物情景画了上去,虽则只是追溯着他的记忆在画的,但他仍将全部都画入在纸上,于是全家族的人就都挤拢在他的身边,表示着很明显的惊异,在看他那种神速的画法。
“我画得还不错罢?”最后亚诺儿特从椅子上跳起,将那张画伸直了手臂拿着在看的时候叫着说。
“真不错!”村长点了点头,“我真想不到你能这么快就把它画好了。好,现在是好了,你就和那小丫头出去罢,去看看我们这村子————或者你第二次不能马上有再来看的机会罢。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就请回来————今天我们有一个庆祝的盛会,你一定要来参列才行哩。”
那个土壤气重的房间和已经升上头来的酒性把亚诺儿特弄成了一种不畅放的被压迫的气氛感觉,他早在渴慕着外面天空下的自由开放了。几分钟之后他就走在美丽的盖屈鲁特之旁,遵沿了那条贯通村子的大街在逍遥阔步了。
现在路上可没有同从前那么的沉寂了。小孩子们在街上游戏,老人们这儿那儿的坐在门前在看他们。充满着古旧的奇怪的房屋的这地方,只要太阳能够通过那层像一块云似的挂在人家上面的深厚紫褐色的烟霭晒射下来,那一定就能够呈现出一种亲和悦目的景象。
“这近边有荒野或森林里在起火么?”他问那姑娘,“像这样的烟霭是旁的任何村子里所没有的,这当然也不是从烟囱里出来的呀。”
“这是地气,”盖屈鲁特很平静地回答说,“但是你还没有听人说起过盖默尔斯呵护村么?”
“从来没有听见过。”
“这倒也奇怪了,这村子是很古————很古的呀。”
“至少从这村里的房屋看起来是如此的,并且那些村民的行动举止也奇怪得很,而你们的言语也完全和邻近的各村不同。你们大约是很少从你们的村里出去到外间去的罢?”
“很少。”盖屈鲁特简单地答。
“在这里并且一只燕子也没有了?难道它们已经都飞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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