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百七十七章
将下人驱散后,柳并舟等人勉强收拾出一小块干净地方,以供落脚。 姚婉宁已经身怀有孕,众人连忙扶着她坐下,她脸色惨白,呼吸时发出‘吭哧、吭哧’的气音,似是十分难受。 “姐姐——” 姚守宁有些担忧,握了握她的手。 “我,我没事。”
姚婉宁吃力的摇头,一手捂着肚子,一面极力抬头往内室的方向看去: “娘,娘她——” “娘会没事的。”
姚守宁知道她焦急,便应了一句。 话音一落,姚婉宁泪珠一下便滚落出来了。 “都怪我。”
她脸颊苍白,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齿间见血: “如果不是我——” “不是这样的。”
姚守宁摇头,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 “你也不是有意。”
‘河神’一事说到现在,已经无法扯清。 姚婉宁心生自厌情绪,眼中夹杂着绝望与死寂。 柳氏重伤的一幕刺激到了她,虽说徐相宜声称能救活柳氏,可在她看来,徐相宜也只是兵行险着,极有可能是为了安抚姚家的人。 她与‘河神’梦中成婚,婚后相恋,珠胎暗结,已经是令家人担忧。 如今又引来祸患,使得柳氏身受重伤…… 父母恩爱异常,若是姚翝回来得知这样的消息,不知会不会恨自己。 她越想越是害怕,冷汗透体而出,呼吸也越发急促。 姚守宁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看她时,却见姚婉宁面色泛青,似是情况十分危急。 “姐姐!”
她大喊了一声。 柳并舟回过神来,也连忙举起右手,并指虚空书写‘静心凝神’四字。 四字一成,他指尖一点,那字随即飞入姚婉宁身体之中,她原本堵在胸间的那口气长长的喘了出来,脸色好看了些许。 “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瞒她了。”
柳并舟温声提醒,看向了姚守宁: “守宁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一旁的陆执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不由看向了姚守宁。 “对。”
她点了点头,道: “先前我受了陈太微的暗算……” 她说到这里,陆执脸上露出后怕之色,下意识的拉她的手。 少女手心柔软而冰凉,想起之前的情景,还在微微颤抖。 世子将手探过来时,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下意识的将他握紧。 一双少年男女手掌交握,亲密而不自知。 陆无计人高马大,心思却远比长公主细腻,看到这一幕,心中很为儿子开心。 柳并舟则是看了二人紧握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世子的心思全放在姚守宁身上,而姚守宁也没有注意到长辈们神情的交流,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初时的时候,我心生自厌之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想要解决问题,也许阻止我的出生,便可以避免所有不幸的事。”
“不可!”
姚婉宁闻言,惊呼了一声。 她有了柳并舟言灵的庇护,此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纵使心中担忧柳氏的伤,也仍悲痛自责,但整个人却冷静非常,好似情绪与身体割裂,不再像先前那样难受。 听到妹妹说的话,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脑海里生出的念头,感同身受,担忧的拉紧姚守宁的手,满脸焦急。 “放心。”
姚守宁低头向姐姐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容,说道: “我那会儿觉得,表姐受妖邪祸害,落得如今妖化的结局,你也因为妖邪受到误导的缘故,从出生就病痛不断……” 她说话时声音很低,带着满脸的歉疚。 “如果我没有出生,也许表姐会生活平顺,不会面容大变,你也不会受妖邪祸害,身体健康,娘当初自然不必再为你找上孙神医,继而发生‘河神’之事。”
院里安静极了。 周荣英、陆无计等不发一语,柳并舟目光温和,看着低垂着头的小少女,没有出声。 “我那时还在想,娘心中最大的心结,原本应该是你的病。”
后面姚婉宁的病好了,柳氏的心结恐怕就变成了姚婉宁被‘河神’纠缠,以及后来身怀有孕。 “如果从源头将事情阻断,也许大家都会很开心。”
她那时受陈太微影响,钻入牛角尖中,一心想要寻死。 “没有了我,爹娘仍有一儿一女,若不曾见过我,大家也不会伤心……” “不是的!”
世子率先大声反驳。 姚婉宁也要说话,接着另有人异口同声的道: “不是的!”
“不要!”
声音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屋里长公主、苏妙真二人踩着残瓦碎片从屋里出来,而另一边大门处,姚翝带着姚若筠、苏文房父子也站在门口处。 先前那两声大喊,就是他与苏妙真发出来的。 柳氏近来久病不愈,姚翝心中担忧,觉得家里近来并不太平,应该是受了妖邪祸害所致。 他想起上次柳氏请了青峰观的道长前来驱邪之后,昏迷多时的苏妙真便随即苏醒,便想替妻子求道平安符。 正好苏文房父子也担忧苏妙真,想为她上香祈福,几人一拍即合,便一道出门。 哪知出门不久,便见到神都现了异象,有龙影腾空而起。 接着黑气冲天,显然有妖邪现世。 紧接着有一处屋子垮塌,姚翝一看方向,心生不妙,当即打道回府。 回来时听到有人说珠子巷附近的房舍有妖邪闹事,房子都垮了,众人加快脚步回来,姚翝果然就发现是自己家里出了事。 他担忧家人,疾步冲回来时,妖邪已经退去,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了姚守宁说的话。 姚翝心潮起伏,听女儿说的这些话,心中一阵后怕。 “守宁,不是这样的。”
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说的话。 直到此时,姚翝才发现自己实在疏忽了家里。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
他挤出一丝笑容,定了定神,往女儿走了过去: “我不逛烟花之地,自认对你娘一心一意,从不打骂儿女,曾为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远胜一般男人许多,是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他说完这话,世子心中突然生出紧迫之感,有些不安的想:守宁父亲惧内之名在城北兵马司无人不知,他生活、当差两点一线,这样的人竟然也要反省,那么将来他挑选女婿时,不知规矩会严成什么样子,自己又合不合姚翝标准? 世子越想越觉得心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但陆无计娶长公主时,庆丰帝已经去世,他与长公主一见钟情,不懂陆执此时的烦恼,见到儿子求助的神色,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陆执神情木然转过头,又有些苦恼的看姚守宁。 而姚翝则陷入自责的情绪之中,道: “这些年来,我一心扑在差事上,纵使衙门无事,也少于顾及家里。”
他面露羞愧: “你跟你娘有矛盾时,我嘴上认错,但半点儿也没改正。”
家里发生了几桩大事,无论是苏妙真中邪,还是姚婉宁与‘河神’之间的孽缘,他都是说得多,做得少。 甚至去年发生洪灾那日,他也是奔波在外,家里全靠柳氏主持。 “我想了想,兴许是我这一生不得志,心中憋着一股气,总想较个劲的原因。”
柳氏嘴上虽说自己当年低嫁有些不服气,但心里却是很体贴丈夫,因此从不数落他,而是将家中事务一力挑起。 她生儿育女,将姚若筠教得很好,到了姚婉宁时,因为女儿病重,便将心思全放在了长女身上。 待到姚守宁出生时,她健康活泼,乖巧还很听话,柳氏精力有限,就疏忽了这个孩子。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活泼外向的孩子,竟会生出不愿出生的念头。 “是我的错,我嘴上说得好听,却极少陪伴你们。”
姚翝叹息了一声,回想自己这一生,此时竟觉得自己浪费了十年的时光。 他胸怀大志,不甘心一辈子只止步于六品兵马司指挥使,一心一意想要更进一步,想出人头地。 忙碌了十年时间,仍留在原地,却错过了儿女成长的时间,也没能陪伴自己的妻子。 “守宁,我跟你娘都很爱你。”
姚翝说到这里,面对女儿心生愧疚: “你娘怀你时,曾很是欢喜,早早想好了你的名字,只是,只是后来……” 他低垂下头,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我们都犯了错,但我跟你娘绝对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女儿。”
“家里有困难,可以大家一起扛,婉宁生病,我们可以找大夫去治,但我跟你娘都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姚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爹错了,爹错了!”
姚婉宁眼睛泛红。 原本因为言灵术平静的心情再度泛起涟漪,她吸了吸鼻子,也道: “我也愿意,如果健康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愿意一直生病……” “姐姐不要乱说。”
姚守宁急急的道。 “我也不想要失去你。”
陆执紧跟着表态,“我想与你相遇、相识,我愿意,我愿意妖蛊缠身!”
世子很是坚定。 “……”姚若筠恨恨的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恨自己一时嘴笨,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柳并舟:“外祖父,守宁这样的想法不对!”
柳并舟眼圈微红,却含笑点头: “若筠说得对。”
姚若筠一被夸奖,顿时腰背挺得笔直,站到了柳并舟身侧。 “守宁。”
苏妙真急急提裙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姚守宁身边时,她低垂下头,眼眶含泪: “我,我的脸跟你没有关系……” 她妖异化的唇鼻高突,顶着面纱,显得有些怪异。 自苏文房当日打开她心防,逼迫狐妖现形,将妖狐驱赶出她身体,使她显出妖化的面容时,她便一直以自己的脸感到自卑,平日避着家里人,极少与人说话,一般就躲在自己房里。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与父亲、弟弟在意这件事外,她受妖狐附身一事竟会被表妹记挂于心里。 她想起当日自己受妖狐蛊惑,曾认为这个表妹愚蠢自私,心中便羞愧难安,小声的道: “我,我被妖狐附身,也是我的错。”
当日在苏文房的引导与关怀下,苏妙真虽说认了错,可那时认错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此时的话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真心: “守宁,我真的错了,我爹说的对,是我心胸太狭窄,想法偏激,才会令妖怪有机可趁。”
她想通了这一点,再回忆过去的事,越发觉得自己不对: “我心怀不甘,又生贪念,才会被妖怪蛊惑,为此欺骗了姨母,伤了你们的心,还伤害了世子……” 清醒之后,苏妙真再想到世子数次发疯的情景,不敢去看陆执脸色,只是真诚的道歉: “这些都是我的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做错了事,伤了大家的心,你们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你这个表妹,清醒之后,也是你先安慰我,陪我说话,我,我真的很开心……” 她情绪激动,说话也毫无章法,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很多长辈,她激动时忘了自己面容妖化,此时有些不知所措,捂脸抬头去看柳并舟,怯生生的喊: “外祖父……” “你们都是好孩子。”
柳并舟安慰了她一声。 苏文房也含笑看着女儿,眼里带着骄傲之色。 苏妙真眼里的忐忑逐渐褪去,乖乖的靠向苏文房,站到他身边,小小声的喊了一句: “爹……” “你们关心则乱,只听到了守宁前半段话,还没听她后半段呢。”
柳并舟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个个的就满脸自责,急着上前解释了。”
“守宁,之后的事,你赶紧说给大家听听,你爹和姐姐都着急了,妙真也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