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秘药”(1/1)

首发：~第45章 “秘药”

从漓州通往伏州走的是水路，昨夜思虑过度的薄锦韵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很快就觉得困意上涌，周岩涸似早有准备，抱着她进了船上里间的卧房里，双手有一搭没一塔的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叫她舒服点。

薄锦韵侧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床行驶在河面上，摇摇晃晃似幼年被乳娘抱在怀中哄睡，本就疲惫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自她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派威严的模样，她在他人眼中是极好命的。

私下有许多人说薄慧娴是货真价实的“慧眼识珠”，幼时在海边采珠捕鱼，成年后嫁的夫婿竟真的从一个穷酸的读书人一路高中入朝为官，发达后也没有休妻另娶而是带着她这个渔家女共赴上京繁华。

起初贵夫人们聚会还会私下喊她“那个渔家女”，领头的太傅夫人出身勋爵名门，更是瞧不起她多次公开欺辱她。

可慢慢的薄慧娴在贵夫人们聚会时席位越来越靠向前排，也再也无人敢提及她的出身，薄慧娴心知肚明她这么多年在上京逼迫自己学习那些自幼照着世家祖母的要求培养出来的贵女行事，久而久之确是也端出了一番非凡的气度，可能叫她们由衷的尊敬自己的只有一个原因。

她的夫君，薄勤，在新旧王朝更替中，投中了标，周皇有意捧高他以叫其余旧臣归顺一举成了众人眼中新皇跟前的红人。

而当初那位傲慢的前朝太傅夫人，因着太傅拒不从了新皇举家下狱问斩如今都不知葬身何处了。

尽管她的身份随着夫君水涨船高，却依旧要对着夫君官职比薄勤更高，更得圣上宠幸的官家夫人极尽讨好，她想，世道便是如此，女子一切尊荣本就系于夫君身上。

因此薄锦韵自生下来便叫薄慧娴细心栽培，以她渔家女的身份或者说以薄勤未来的造化再怎么都会被人压一头，可她女儿不同，生来便是高官之女，将来她必定能嫁得比她更高，过得比她风光无需讨好任何人。

新朝初立时，薄勤连带着薄慧娴风光无比，但渐渐地薄慧娴察觉到薄勤每日回来时面色愈发难看，原是如今新朝朝堂稳固了，这位是人口中“新皇跟前的红人”也逐渐意识到周皇并不打算重用他这个“叛臣”，给他的职务说着好听，但实际就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

一个男人若不能在事业上大展拳脚，那他多半就要回家大展拳脚了。

薄勤从未如此急切的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子嗣。不是女儿薄锦韵这样注定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而是能切切实实继承他的一切，替他延续未成的事业的子嗣。

自那之后，薄锦韵总能母亲身上闻到厚重的药味，各种偏方，匪夷所思的药材加在一起熬出一碗碗令人光看着就毛骨悚然的“秘药”。

在梦中，薄锦韵回忆起从前去看母亲，看到她面不改色的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那时她还不能很好的思考，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人喝了这样的东西应该要哭闹要吃糖而不是像母亲这样平静得仿佛只是喝下了一碗无味的白开水。

她忆起那一年，府中忽然多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母亲依旧每日喝药，只是神色越来越冷，想起那日她午间宿在母亲的床上，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乳娘同母亲在密谋什么。

“老爷已经停了几个姨娘的避子汤，夫人啊你可得提前筹谋狠下心来！”

“可嬷嬷，我从未害过人……”

“后宅的女人都要走这么一遭的夫人你还有郑医女帮忙还纠结什么？若叫那几个小蹄子早你一步诞下长子后果不堪设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小姐着想啊！”

“可我还是下不去手，嬷嬷可还有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夫人恕老奴直言，别的法子就是你能早日生下老爷的嫡长子，可这都两年多了，夫人你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且让我再试一试，试一试，府中的其他女人也才刚停药不会这么快有孕的。”

……

幼时的薄锦韵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又睡了过去。

脑中一阵阵痛过后，薄锦韵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坐在母亲的膝头，努力想逗母亲笑，面色苍白的薄慧娴只是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而后是乳娘又端着“秘药”上前轻声嘱咐夫人该喝药了。

这一幕幕每日都在上演，薄慧娴应当接过药面不改色的喝下，可这次薄锦韵在她的膝上，昨日午间听到的那一声声“试一试”“再试一试”在她的脑海里不间断的回旋着。

乖顺在坐在母亲身上的小姑娘猛地起身，掀翻了母亲手上的碗，黑褐色的汤药撒了一地，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薄慧娴一惊刚要斥责女儿，却看见五岁的薄锦韵拉着她的手摇头说到：“娘亲，苦，苦，不要试了。”

薄慧娴已经许久未曾哭过了，纵是当初朝代更替，薄勤被拘在宫中三日不得出，整个薄府上下乱做一团更是有消息走漏说薄勤已经被新帝斩了，她也能面不改色的稳住局面。

薄勤的冷落，陆陆续续进府的新人，婆婆看着她的肚子时吐出的暗讽之语，包括这日日下肚苦涩得令人作呕的“秘药”都叫她忍下来了。她心中最是清楚，身为女子总是要受这一遭，她能从渔家女爬到如今的位置已经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要好得多了，焉得资格向命运叫苦？

可是五岁的女儿却在第一次窥到她平静面容下掩饰的痛苦时果断的替她掀翻了那碗满载她一生苦楚的“秘药”。

薄慧娴抱着薄锦韵又哭又笑，心中已有决断。

她知晓女子的路似乎怎么走走得多高都要受苦，但是没关系，她的女儿可以再往上走一点，比她站得更高一些，兴许就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弥补这些痛了。

薄慧娴不再为那个从未存在过的，能重新带给她体面和尊重的嫡长子而吃尽苦头，如今的她要不择手段的为女儿开路。

纵是真的叫药起效果让她生下嫡长子又如何？同母的胞弟就能毫不保留的保护她的锦韵吗？既是如此，那便将这些未来可能能威胁她的女儿的存在在还未诞生前全部扼杀，甚至包括可能诞生在她肚子里的也一样。

后院的女人是永远杀不尽的，她也对一个个同曾经的她一般正值芳年的少女下不了手，那不如——

绝了源头。

薄锦韵从梦中惊醒，周岩涸连忙替她拭去额头的汗，动作轻柔的给她喂水，他有些紧张的问：“现在感觉如何，可要先立即回程让金老看看？”

回去？不！薄锦韵狼狈的起身，双手紧紧的抓住周岩涸的手，两行清泪直直坠下声音嘶哑而破碎的哭喊到：“不，我要去见母亲，你带我去见母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