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扃骸皿(2/13)

首发：~第三章 扃骸皿

汪三财的房里亮着灯，隔着窗户一瞧，他歪着矮榻上，手里还抱着账本，睡得山羊胡子一吹一吹的。上房却不见有人，黑灯瞎火的，胖头、毕岸以及那个假冒的公蛎，都不在家。

大唐以来，洛阳一直执行宵禁。每晚闭门鼓敲过之后，无官府批文者，一律不得在街上走动、喧闹，“犯夜”者笞打二十。不过长夜漫漫，总有奸猾之人想出对策：在各坊各区之间落锁，小范围内尽兴狂欢，只不让巡逻官兵发现即可。据说暗香馆、闲情阁等青楼堂馆也是如此，夜夜笙歌，百花争艳，比白日更香艳热闹，可惜公蛎银两不足，连一次在外留宿的机会也没有。

高氏道：“是，龙爷要我打听他们家族的秘密，我没做。龙爷要我杀了他，撤离长安，我也没做。”她直视着影子：“我，怀了秀才的孩子。”

公蛎犹如醍醐灌顶。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竟然纠结了两日，真不知是脑子成浆糊了还是长了草了。他抱着二丫抛了个高，放下她兴冲冲走了。

高氏漠然地转过身去，道：“也是我不小心。”影子似乎还想问，却被高氏制止了：“丢了。或者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拿去换了酒钱也不一定。”影子似乎对所谓的扃骸皿十分紧张，高氏却毫不在意。

毕岸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又取出一颗药丸来。高氏吞下，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恳求道：“麻烦您。”

高氏笑起来眼睛很是漂亮：“那批灵童里面，我最大，你最小，我比你足足大了五岁，是不是？”

公蛎在屋内急得跺脚。亏毕岸一向自诩聪明，如此同巫教有关的重大讯息，怎么能贸然说出来呢，而且那个假公蛎明明同巫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非——除非毕岸对假公蛎丝毫未加怀疑！

阿隼沉重道：“不知道那些人哪里学的巫术，残害女童。”

公蛎忙出声，“咝咝”地安慰小白蛇。小白蛇挣扎了一番，钻入墙根之下。

公蛎从始至终在场，对高氏的情绪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不胜唏嘘。

二丫惊恐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小声道：“我知道，是我爹偷我娘的。”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二丫的小脑袋：“收藏《巫要》的老人家，对我可好了，当我亲孙女一样。便是那个俗气不堪的富商，也当我宝贝一般宠着爱着。那时候我便想啊，我想做一个普通人，做人家小妾也好，贫苦受穷也好，只要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毕岸道：“民间闻风丧胆的鬼面玉姬。”

公蛎道：“好好，玉姬。那晚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青瓷瓶，那个瓶子你知道哪里来的吗？”

影子不再晃动，在月光下呆呆矗立：“……是我。”

高氏微笑道：“你也是，眼睛明亮，我猜你长得一定斯文秀气。”

公蛎对古玩一窍不通，只管看个热闹。忽见大鼎后面放着一个一尺来高的圆口大肚青瓷瓶，顿时觉得眼熟，叫来小伙计问道：“那个瓶子好别致，也是你们的镇店之宝吗？”

公蛎想起刚才看到的影子，道：“怪不得它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我当是什么怪物，竟然是个小纸人。”又纳闷道：“这玩意儿，也能这么厉害？”

钱耀宗却不笑，拉住话篓子，一脸阴沉道：“那个瓶子怎么个烧制法？”

信息送出，这件事便同自己没了关系，剩下的便看官府的本事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公蛎心情大好，美美地吃了一顿，在如林轩看了一会子歌舞，又想起正事儿：去忘尘阁探探假公蛎的底细。

阿隼板起了脸，道：“没事。”对着空气呼呼打了一通老拳，自言自语道：“哼，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一把抓烂他的头盖骨。”公蛎眼睛一花，只见他的指甲倏然变长，如同铁钩，但只是虚晃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高氏冷冷道：“虽然她很恶毒，周围也有很多好人。只要你不来打扰，我照样可以过好。”

高氏还保持着依偎二丫的姿势，只是已经不唱歌谣了。

气氛有些沉重。颍桧肩头耸动，捂脸哭了起来，那副懦弱胆怯的模样，很难让人将他与巫教的无常信使联系起来。

高氏瞧着一明一灭的香头，道：“那些年里我执行了好多次任务，其中三次大的任务，每次都超过一年；每次结束，我都难过得像死过一样。”

公蛎的斗志顿时起来了，颤抖着胡乱将匣子和瓶子包好，推入床底，爬起来躲在窗下。

公蛎几乎是下意识的，收腹，弓腰，以最不可能的角度弹跳了开去。毕岸看着剑尖，道：“你瞧瞧这玩意儿。”

钱耀宗低眉耷眼，眼神闪烁：“那是那是。后来那个窑口怎么样了？”

※※※

这个发现让公蛎如坠寒冰。

忽然有个人插嘴道：“这瓶子怎么个烧制法，你知不知道？”公蛎一看，原来是钱耀宗，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缩头缩脑地蹲在门槛内，听得津津有味。

高氏高高扬起下巴，冷笑道：“上次信使来时，还说要我的命呢。”

听他这口吻，竟然是支持二丫加入巫教的。

钱耀宗不再装疯卖傻，一脸委屈地看着高氏，结结巴巴道：“我娘一直怀疑，是你……你同人偷情生的二丫……她听信了谣言，说针扎女童，下一个便可生……生个儿子。我今晚确实没喝酒……我是担心，担心我娘做出什么荒唐事，害了你们母女……所以今晚一直在，一直在附近晃悠……这才被当做那个什么颖桧……娘子，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

公蛎只想询个价，万一将来那件要求赔偿，自己心里也有个谱儿，道：“粉色青瓷虽然名贵，也不至于拿来当镇店之宝。”

胖头搬了矮凳和被子，让她就地儿斜靠上去，但他同公蛎一样，一直不敢看她的脸。

毕岸道：“是。”

高氏跳起了舞，衣袂飘飞，举手投足美不胜收。无数股气流乱窜，形成一个个带着漩涡的小小龙卷风，地面上的落叶被卷向半空，树上的叶子却被吹落，发出奇怪的呜咽。

黑影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着。但他身上那种冷酷的气势，却让人不寒而栗。

公蛎心头一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正要搭腔，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不去，你去吧。”

结界！

一个老伙计听不下去了，一声断喝道：“话篓子，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儿？整日吹得着三不着四的！”又同公蛎道：“客官您别听他胡说。这件青瓷是我家老掌柜的遗物，所以舍不得卖。您且去别家看看吧。”

钱串子嘟嘟囔囔祈祷了一阵子，去屋里将二丫抱了出来，将她平放在香案上。

阿隼领命而去，公蛎同毕岸回到钱家门口。胖头一看到公蛎，便摆出打架的姿势。

钱耀宗惊讶道：“明大人也没办法？”

毕岸微笑着一摆手。阿隼上前，嘱咐两个黑衣人：“此人心里极度扭曲，小心看管。”说完手起手落，往他后脑一击，颖桧一声未吭，昏了过去，被两人拖死狗一样拖了去。

阿隼脸一板，道：“不信算了。”作势要丢。公蛎慌忙接着，求救般看向毕岸。偏毕岸也表情严肃，只好嘟囔道：“算了，搽就搽……一脸黑灰，可怎么见人呢……”

周围愈发寂静，过了好久，影子终于重新出声，艰难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