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四章 乌玄晶
公蛎觉得,玲珑在天真、放荡、成熟之间的转换,如同三个不同的人共存于一个人的身体内。
随后赶来的毕岸一把拉住胖头:“让他静一静。”
她明明泪流满面,却笑得极甜:“还有一次,你被隔壁的王二孬打了,哭着回来找姐姐。我才不让人欺负我妹妹呢,哼,我去找他打架。他比我高大半个头,可是被我打得哭爹叫娘的,以后见我们俩都绕着走。”
一声“公蛎哥哥”,让公蛎心口一疼,见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去轻轻抱了她,放在软榻上,道:“你不要说话。”
公蛎踌躇道:“难道巫琇……还有那个三爷……”
未等公蛎开口,玲珑脸上飞起一朵红云,低声道:“约他的人,是我。”
玲珑咬唇沉默片刻,道:“是,我这次来洛阳,原本是因为吴三一事。”原来吴三的大杂院本是巫教在洛阳的分坛,表面是一群乞儿聚集之地,实际上内设剥卦,主要用于采集生魂,而窨谶鼓符合剥卦气脉,故也隐藏在其中。但几个月前,总教发现吴三失去联系,便派了玲珑来洛阳,结果发现巫琇已经取代吴三,控制着大院。
不仅公蛎,连愚钝的胖头,都听出不对劲儿了,怔怔地看着玲珑。玲珑提起裙裾,像孩子一般蹦跳起来:“你自小儿身体弱,几乎每月都要病一场。那些药好苦,你不肯喝,我为了哄你,每次都同你喝一样多的药,喝得我胃疼。”
毕岸紧追不舍道:“老木匠呢?你杀了他?”
胖头终于怒了:“妹,你闹够了没?老大他又没有对不起你,快放了他!”
房子竟然是个多边形的,状如蜂巢,被隔成相对独立的小间,各房间之间有环形通道相连。而自己身处的这一间,刚好处于外围。
玲珑一事,公蛎始终没告诉胖头。不是有意隐瞒,而是除了食物,他并没有将心事与人分享的习惯。
汪三财不屑道:“弄个野猪眼挂在脖子上,亏你想得出来。我说,你肯定被人骗了。”
胖头像个没娘的孩子,哭得十分狼狈。苏媚递给他一条手帕,认真道:“放心,龙掌柜一定会回来的。”
见公蛎去意已决,玲珑不再挽留,飞快起身,将两个酒盅斟满,体贴道:“外面冷,喝口热酒再走吧。”接着苦笑道:“放心。”仰脖先干了一杯。
公蛎一把抓住青年的衣服,怒道:“谁让你动我的东西!还给我!”还未用力,青年的衣服烂下来一大块,公蛎连忙松手,衣服已经碎成片状,露出里面干瘪的胸膛。
玲珑冷笑道:“解开之后,我还捉得住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急切道:“快!我们换个地方!”正说着,房门忽然被完全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胖头忍不住了,不安地叫了声:“妹妹!”
胖头终于将碎片扫得干干净净,抓起一个小手炉往公蛎的怀里塞:“你不是说约了人吗?怎么找过来的?”
这下轮到胖头在一旁目瞪口呆了。
公蛎慌忙将丝络从上面解下,江源从荷包里拈出一块碎银子,不由分说递给胖头:“快去快去,要小妖就照着这种花型打,天黑之前一定送来。这个请她喝茶。”公蛎感激之余,心里想的却是有钱真好。
好人,终究不是爱人。公蛎握着染血的螭吻佩,耷拉着脑袋,很想大吼一声“谁他妈愿意做好人”,并畅快淋漓地痛骂玲珑一顿,或者同毕岸打一架,但终究没那么做,而是默默拉过坐垫,将玲珑露出的脚踝盖上。
公蛎很想告诉玲珑,今晚来,本来是想告诉她愿意同她一起私奔,可是开了口,却软绵绵道:“你杀了我吧。”
玲珑见毕岸双唇紧闭,神态严肃,轻轻叹了口气,道:“毕公子,还是算了吧,圣教,不,巫教组织严密,网络密织,各行各业都蛰伏有教众……我从未见同巫教作对的人有好下场,连巫氏家族的人也不行。”
玲珑拍手道:“太好了!”
青年失望地转过了脸,朝其他人望去。公蛎的感觉,他们似乎在交流,商议着下步如何打算。但一群干尸一样的人就这么静静伫立,围着自己不说不动,而且周围全是死人的牌位,这种感觉实在不太舒服,公蛎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做什么?不说我走了啊!”
——公蛎很想马上找到他、摇醒他,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可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身上无力,只有无精打采道:“好吧,除了他,还有谁?”
公蛎小声道:“我一个小……小人物,有没什么本事,龙爷害我做什么?”
嗜尸虫又开始蠕动,痒得公蛎恨不得将整条手臂剁下来。
说话间,毕岸斩断了长须石人的一只脚。但这石人竟然仍屹立不倒,单脚跳着同毕岸对打。公蛎急了,叫道:“要不逃吧?”
胖头同公蛎一起发出一声惨叫。胖头额上的青筋绷起,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公蛎尖声叫道:“毕岸!毕岸!”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周围死一般寂静,失望和绝望的感觉在那些人之间传递,也传给公蛎,似乎有人在心中轻轻地哭泣,只有那个青年,满目期待地盯着公蛎。
毕岸回头瞥了一眼公蛎,拍了下胡烁的肩,轻轻道:“别闹。”胡烁冲公蛎一挤眼睛,乖乖地闭了嘴,拉住毕岸的衣袖,温顺地道:“好。”
接下来便是年节,逛花灯、猜谜语、赏梅花、尝美食,公蛎忙得不亦乐乎,相思苦楚被冲淡了不少。
她伸出小指比划着,红光满面,精神亢奋,但却给人一种油灯将尽的感觉,隐隐透出一种死亡的气息。
公蛎跑了几步,看到胖头等人并未追赶,更加伤心,看着冰面上孤独的倒影,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为可怜的人,瞅准正中一个钓鱼的冰洞,闭眼一个猛子跳了下去。
毕岸侧身躲开石人的一记重击,道:“胖头等怎么办?”
公蛎精神恍惚,正在神游,忽觉双腿不受控制,一下子跳了起来。再看胖头和胡烁,也直竖竖地站着,胡烁甚至仍保持闭目昏睡的姿态。
在虎妞多次牵线之下,胖头终于同那位姑娘见了面。姑娘说她小名叫做“玉妹”,七岁之前同父母和哥哥住在一起,但后来不知为何被送了人,记得母亲左眉中有一颗痣,父亲的手臂有一块烫伤的疤痕,甚至能够说出同胖头玩耍的趣事。
公蛎很想号啕大哭一场,可是却眼睛干涩,心像被摘走一般,空落落的。胖头一边添柴,一边絮絮叨叨道:“玲珑姑娘,下辈子一定要托生个好人家,离那个巫教远远的……都怪家里人没看好,好好的女娃儿,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说着想起妹妹,又开始抹眼泪。
这个夸赞并没有让公蛎感到开心,他依然不依不饶追着问道:“你要是想接近我,原本不用这么费劲。”
玲珑睫毛微动,一脸憧憬:“我自小儿便渴望,有个既英俊又能干的少年公子对我一见钟情,一辈子保护我,宠着我……”她抬头深情地看了一眼毕岸。
这个哑巴吴妈脾气极大,当着玲珑面还没什么,一到玲珑看不到的地方,便给公蛎甩脸子。
胖头迟疑道:“妹妹,你一个人住,我总是不放心,不如……”
公蛎看着小妖明净的笑脸,心中一片茫然。来洛阳不过半年,苏青、巫琇、赵月儿、老木匠,已经见识了四个人的死亡。若说同自己没有关系,那真是睁眼说瞎话。时至今日,公蛎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在悄然地收紧,而那种逃也逃不开的恐惧,比尸体、巫术等更为可怕。
毕岸道:“集中地在哪里?”
玲珑道:“不会,可能她提前通过考核,被布置了任务了也不一定。当年十一岁时,她已经出挑了美人儿一般,如今六年没见,她一定更加靓丽啦。”
公蛎的脑瓜子瞬间变得好使起来,道:“你所说的‘那么多人’,还有谁?”
若是其他有血性的男子,要么挥舞着拳头冲进去,要么拂袖而去,可公蛎既没勇气冲进去,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他选择了第三种,跳过回廊的栏杆,站在了窗外——窗户刚好开了一条缝,不偏不倚刚好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