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窨谶鼓
法门。公蛎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李婆婆回头看向后院,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她倏然转回头来,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儿子,我相公,都是这么死的。”
毕岸起身走开:“你这两天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否则我可就保不了你了。还有,今晚同我一起查验下现场。”
只听三更鼓响,公蛎眼睛干涩,眼皮渐渐沉重,很快进入了梦乡。
两个捕快点燃了火把,王进同几个黑衣人将隔壁茅屋中昏睡的孩子们抱了出来。毕岸翻开其中一个孩子的眼皮看了看,道:“没事了,先抱回去安置,明天问清父母姓名和家庭住址,着人领回。”
公蛎惊得瞠目结舌,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公蛎刚才被扫把捋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对她的转变又诧异又愤怒。凭什么毕岸一出马,连粗俗的李婆婆都臣服?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的。
公蛎眼疾手快,一个飞扑接住了她,只听框里哐当一声响,头撞在旁边的货架上,一个青瓷美人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卜卦,大凶,以压制和剥离为主,致原物不能辨认。那些孩子们,被放入如此卦象中,容貌改变,魂魄被拘,若不能破了此卦,只怕一生都要陷入悲惨之中。
毕岸低喝一声:“走!”纵身跳了下去,公蛎略一迟疑,忙跟了上去。
毕岸说自己曾在小妖的梦里,公蛎也记得,小妖梦游时几次清晰地叫“龙哥哥,救救我”,可是,公蛎明明刚认识小妖没几个月啊。
大门虚掩,虎妞尚未回来。公蛎能够听到远处两人的窃窃私语声,当然主要是虎妞的声音,不过公蛎懒得分辨他们讲话的内容。
他这些天忙得比公蛎更甚,每日里眼瞅不见便往街口跑。公蛎恼他如今侍奉的不到位,故意闭目养神:“又跑去哪里野了?去,把我的衣服洗了。”
小妖哭了一阵,重新躺倒昏睡。公蛎出了房间,小花也已经忙完,送他出去。
公蛎将耳朵凑近,全力分辨。
胖头跑得肚子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兴高采烈道:“有事?”
李婆婆收了笑容,道:“街口赵婆婆,她家儿子不能尽人事,生不出孩子来,所以赵婆婆整天对着王二狗家的阿宝嘘寒问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孙子呢。呸,看着面善,心里不知道有多嫉妒呢。临街老木匠,正在四处打听着给他家那个虎妞找婆家呢。就虎妞长得粗手大脚那样儿,娶回家跟娶个男人一样,谁会看上?”
两人不便久留,放下小妖便回去了。公蛎寻思,这小妖的梦魇一天比一天严重,要赶紧找到苏媚才行。
虎妞跳过去,抽出个大手帕子,甩在胖头的额头上,满脸堆笑道:“老大您看中什么了,只管拿。”
小水蛇竟然也游了过来。他似乎感受到了火光的温暖,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将身体盘曲在山石脚下一处浓密的草丛中,沉沉睡去。
公蛎如醍醐灌顶。五条被甬道分开的荆棘,一排茅草房——五条阴爻,一条阳爻,可不就是八卦中的剥卦么。
行至门口,毕岸将插在石碾子上的剑拔了下来。公蛎刚才只顾喘气使劲儿,如今突然想到一事,狐疑道:“这么硬的石头,你的剑没事吧?”说着朝石碾子看去。毕岸吹了吹剑上的屑,道:“你看错了。”
浓雾重新围拢过来,月光渐淡。公蛎眼疾手快,将石碾子斜斜推去,刚好让月光投射在石碾子的表面上。
说是腰肢,实在是勉为其难,因为她的身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圆柱体。
不仅如此,还有他那种冰冷的感觉。公蛎觉得,他就像一把剑,哪怕是微笑也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寒意。毕岸似乎很热心,浑身充满正义,但这种“热心”,同公蛎置身事内的热心不同,他在和气之外,无时无处透着一股超然世外的冷淡和漠然。同样,他也很有礼貌,不管是对汪三财的唠叨还是对李婆婆的粗俗,都能做到有礼有节,但这种礼貌,就像某次修行得道后的公蛎救了一条被癞蛤蟆咬住的半岁小蛇时,又轻视又悲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高高在上。
七号的牙齿开始打颤,同公蛎一样。银骷髅俯身看着她,柔声道:“我没什么耐心,今晚算是个例外。我再说一遍,你和妹妹,只能选择一个活着。我数三下,你若不选,便视为放弃,两个人,七号和八号。”他瞄一眼空着的最后两根柱子。
毕岸道:“窨谶鼓的鼓腔,选择天山阴玉。”
毕岸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公蛎,哑然片刻,方才慢条斯理道:“一连七个,确实比较少见。不过完整来说,应该是八个。”
公蛎今晚的视力异常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七号的小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三个小女孩神智却是清醒的,只是手脚被缚,嘴巴被堵,说不出话来。其中两个眉眼相似的,额上分别写着“七”和“八”,应该是他们口中的罗氏双胞胎,另一个额头光洁,并未写数字。
毕岸看了一眼公蛎,将手按在李婆婆肩头,轻轻道:“婆婆不急,慢慢讲。”
公蛎对毕岸说他自私自利很是愤怒,道:“我怎么自私了!”接着便听到可以买下大明宫,大喜道:“真的?”
胖头扭捏了半天,道:“老大,我认识了个女孩子。”
鼓声轻而纯净,带着空灵悠长的回音,像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在虔诚地低声吟唱。公蛎本来也未用力击打,所以在寂静的夜里并不显得突兀。
小妖忽然动了一下,紧紧抱住公蛎,冰冷的小身子簌簌发抖。公蛎有些尴尬,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毕岸一边在泥土中翻动,一边道:“巫琇身为郎中,对用药十分内行,找一些异域香料处死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乞丐,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从泥土里扒拉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不规则土黄色小石子,对着火光又看又嗅,然后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
毕岸冷淡道:“这种鼓你用手拍,自然是不会响的。”
粉尘四射,石台暗淡了下去,可是很快又恢复原样。银骷髅跳起了舞,不仅他,台下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共同在月光下跳着怪异的舞蹈。
公蛎听得津津有味,毕岸却哼了一下。李婆婆忙赔笑道:“啊,瞧我糊涂的。你们原不爱听这个,你家当铺对面,以前说要开家布庄,听说如今易主了,被一个财大气粗的俊俏公子爷给买下来要建个酒楼。”
李婆婆眼珠转了几圈,拍着大腿道:“先说隔壁,我最讨厌隔壁。小妖梦游,你们知道吧,连着这几日,每晚亥时左右,穿着睡衣到处乱跑。昨晚还去老木匠家逛了一圈呢。”
毕岸忽然拿出小刀,一把划破了小木鼓的鼓面,伸手进入摸索了片刻,道:“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关于这种小玉鼓的来历。”
“太长的夜,我睡不着,正搂着阿狸念叨我的阿宝,阿狸忽然站了起来,支起耳朵,跳下床出去了。我以为它发现了老鼠,就靠在被子上等它。就是这时,我听到了梆子声。很轻很轻,急一阵缓一阵的,同宵禁巡逻时的声音是不同的,倒像是谁家孩子在调皮捣蛋。”
胖头的头发用水抿得整整齐齐,上面戴了帽子,不留意倒也难以发现被烧断了半边;一身湖蓝袍服还未舍得除下,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同色的劣质腰带扎着。胖头本身又高又壮,如此一打扮,遮掩了臃肿,显出几分高大威猛来,还真像模像样。
毕岸道:“小妖梦游,同窨谶鼓有关。你若是砸了它们,只怕小妖永远活在梦魇里,再也走不出来了。而你,”他缓缓道,“你是存在小妖梦境中的唯一人物。”
公蛎一想到人皮鼓放在自己床下这么多天,便心里发毛,舌头打结,再看毕岸表情如常,如同讲解一件寻常的宝物的样子,更觉得不可思议,气急败坏道:“你你你还有没有人性的?大晚上讲这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转眼十余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冷,竟然下起雪来了。公蛎身无分文,那七个小玉鼓拿出来又放下,犹豫良久,终归还是舍不得当掉,只好闷在忘尘阁,偶尔打半斤散酒,对窗独酌。
行至李婆婆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小妖突然站住了,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这种明明空无一人却被她看得好像黑暗之中藏着什么东西的感觉,让公蛎十分抓狂,恨不得将她扛回流云飞渡。
果然是小妖,一袭白衣,手脚冻得通红,双眼迷离地在院子里打转,但极为安静,不发出一点声响。
毕岸摸完木鼓的内侧,又去摩挲玉鼓的鼓身,并用手指轻弹鼓面。
李婆婆用力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门神一般的公蛎和毕岸,脸上忽然显出懊悔的表情:“毕掌柜,这个,老婆子我……”“这个”、“那个”了半晌,回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满脸自责道:“老婆子我这是怎么了……在这街上住了几十年,今儿这脸,可算丢尽了!”接着又不安地朝流云飞渡那边看:“完了,这下可怎么办……”表情真切,一副羞愧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