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章 避水珏
这破大杂院,倒也风雅,中间一条窄窄的甬路,两旁分别种着五行花草,但却是粗剌剌的荆棘,叶子落尽,只剩下满身的刺;之后是两间上房,旁边还有几间破败的草屋。公蛎见紧邻上房的草屋有灯光,便盘踞在窗台上向里面偷看。
三爷仰面嘎嘎而笑,公蛎看着红蛇长长的毒牙上透明的毒液滴落下来,忙扭身躲避。
小乞丐嘟嘴使气,背过身去。
胖头却没反应过来,还小心地扶住小乞丐:“慢点跑!”
未待公蛎开口,胡烁突然凑近,眯眼嗅了几嗅,低声笑道:“公子好身板,好面相,可愿同在下交个朋友?”公蛎吓得往后一缩,抱胸叫道:“我可不好这一口!”
公蛎对阿隼颇为忌讳,不敢再提银钱的事儿,忙热情地打招呼,并亲自去厨房取了酒盅。
身后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她拔出腰间的长剑,低声叫道:“快逃!”紫色的影子一闪,冲入浓雾中。公蛎毫不犹豫,箭一般地跟着冲了过去。
来的竟然是毕岸。
布娃娃用脚勾着栅栏,倒挂在公蛎前面,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几分调皮的神色:“蛇?”
这里同敦厚坊隔河相望,左侧有个土地庙,右侧一个财神庙,中间还有些低矮的土房,供奉着不知名的神鬼,前后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松柏,夏时常有闲散人等在此聊天下棋乘凉。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一明一暗的香火映照着残缺不全的神像,偶尔还夹杂着偷偷找神倾诉或祷告的信徒的呢喃声音,看起来便有几分阴森。后面是一大片低矮的民居,布局凌乱,如同迷宫,乱七八糟住着一些卖艺杂耍、做小生意、打短工和做手工的,也有一些乞丐长期盘踞于此,不过治安倒好,从未听说此处犯过什么案子。
小武收低了声音,生气道:“你到底给不给?”
公蛎将吐出长长的蛇信,以示威慑。谁知它忽然双手一翻扣住了自己的下巴,用力撕扯,脱下一个完整的头套来,接着脑袋一晃,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垂了下来。
公蛎的手早已酸痛,用不上一点力气,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在墙面上划着,两眼金星直冒,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墙壁上。
公蛎忙道:“那你知不知道玲珑姑娘住在何处?我得空儿去瞧瞧她,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助的。”
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乍起。公蛎暗骂胖头,见自己冲出来竟然不追着拦着。一路徘徊,慢慢往回走,来到北市西北的土地庙。
公蛎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觉得小武的表情和神态比巫术更为恐怖。
这一脚用力甚猛,小武捂着肚子翻滚出老远,但竟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反而快速爬过来,挤出一丝笑脸道:“三爷您放心,明日我带他们去北市码头,保证收入过千文……我这边,明日一定不会再失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丝毫不做作的臣服和讨好,像是一条被打怕了的小狗一见主人便摇头摆尾,但眼底有又一抹奇怪的亮光,同他孩子气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单看表情和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像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见风使舵的混混。
公蛎早已失了分寸,不顾原形不得发出人语之禁忌,尖声叫道:“你是谁?”
偏偏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向公蛎。公蛎吓了一跳,忙低头喝汤。
天窗上,一个美人布偶探出头来,黑眼珠子闪烁盯着公蛎,隐约发出咯咯叽叽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因为严重恐惧而产生的幻听。公蛎本能地耸起鳞片,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公蛎惴惴不安道:“这个孩子……如今变了样子了。”他正想将今晚的所见所闻详细讲述一遍,只听阿隼嘴里含着食物,不耐烦地道:“知道知道,我们都知道!要不是你,今晚可能已经抓到那个吴三了!”
青胡茬摇摇头,道:“兄弟,我可是在玉器上吃过亏的,这行不好做。”
高墙内的哭声越来越急,一阵阵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往公蛎的身上扑。公蛎徒劳地将身体盘起来,昂起脑袋。
毕岸道:“七日之内,不管我这边有无动静,你那边只管结案,不用等。”
公蛎小心地捧起玉珏,装模作样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正绞尽脑汁搜寻合适的措辞,只听身后汪三财惊叫道:“这个……这个玉珏……哪里来的?”
雾气越来越浓重,身后那个装满布偶的房间已经掩入雾中,只听到难以入耳的“刺啦”、“刺啦”声,仿佛无数指甲在墙面上划拉。她警觉地站起身,扬起下巴,笑容消失,一张精致的脸显出冰晶一般的质感,如同冰雕。
公蛎不忍再看,慢慢从窗棂上溜下,准备重返磨盘下的土洞,忽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小武,快来帮忙!”
毕岸这次倒是认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毕岸进退自如,跳跃转身等如行云流水,带动衣袂飘飞,身形甚是潇洒。公蛎终于放了心,闭眼养神,道:“这什么鬼地方?我在洛阳城中,还从来没有迷过路呢!”
这个荷包做工十分精致,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银钱,只有一块环半形的玉珏。玉质老厚,带着暗红的沁色,上面雕刻着一个无角的龙头,张着大嘴巴,看样子,似乎口里还衔着什么东西,只是缺失了;周围布满了奇怪的花纹,两端还有卡槽,好像只是半边。
而对面那人,体格干瘦,竟被公蛎撞出几米远,抱着脑袋大声呻|吟。
如今既非天灾人祸,又非兵荒马乱,除非黑市,公开卖儿卖女的极为少见。公蛎留意了一眼,发现小女孩头上果然插着一支短短的草标。
老妪接过钱来,却无走开的意思,眼睛盯着公蛎荷包,嘴唇嚅动道:“公子,我这小孙女……”
青胡茬不以为然道:“当然,洛阳黑市都传遍了。说避水珏重见天日,各路人马都打着这个主意呢。”
公蛎手头有了银两,哪里还能在窝在家里,一连两日疯得不沾家,很快便将银子花了个八八九九,早将毕岸的告诫忘在了脑后。
布娃娃的确在动。它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着公蛎,慢慢地拉起衣袖,露出藕段一般的手臂。手臂上面,是一排滴血的黑红色牙印。公蛎又一次直直地跌落在了地上。
青胡茬显然不太相信,敷衍道:“那就好。”
血滴落之处,火势反而更猛。小驼子大急,转身往厨房跑去。男子一把拉住,脸如寒冰,咬牙切齿道:“普通水,没用!”
公蛎顿时明白过来,气急败坏道:“你们俩,你们俩早就合计好了是吧?就我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替人出面,差点丢了性命……”
两人目光一对视,青胡茬马上起身,坐到了公蛎旁边,上下打量着他,笑眯眯道:“这位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在下姓胡,单名一个烁字。请问公子高姓大名?”胡家是香料大户,公蛎有所耳闻,也不知这个胡烁同胡家有无关系,但从衣着来看,他家家境定然不错。若是往常,认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本是巴不得的,可是这胡大公子的表现,分明是有龙阳之好,让公蛎心里有些犯嘀咕。
玲珑换了下手,道:“我就是看他不在,才过来的。”公蛎见她挽起的手臂雪白圆润,如同藕段,不由心痒,重新回窗台潜伏起来。
忽觉头上一道白影掠过,抓住他的脖子拎了起来。
阿隼反唇相讥:“我还讨厌猪呢,难道是嫉妒它心宽体胖?”
虽然无风,但泛着油光的阴沉木燃烧极快,火势瞬间蔓延开来,带着奇特的呜咽声,犹如鬼哭狼嚎,一个劲儿地往公蛎的耳朵里钻;无数个张大嘴巴的骷髅,携带着激爆的火花往公蛎的身上扑打,但未等近身,便消失在夜空中。
黑影回手将公蛎甩在自己肩上,脚步不停,接连跃过数堵墙壁,低声喝道:“闭嘴!”
公蛎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本瘫软在地上的身体强撑着挺直,做出攻击的态势。
玲珑莞尔一笑,轻声轻气道:“这却无妨。便是它能避水,难道我会拿着它跳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朝公蛎一瞟。
毕岸道:“未必。这样也好,惊慌之下,可能有更多破绽露出。”
青胡茬仗义道:“放心,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
她用匕首将裹得粽子一般的布偶装束划开,露出淡紫的软绸骑马装,裤脚和领口绣着紫色的丁香,伸展双臂,轻轻柔柔道:“啊呀,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