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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21章 毛病好了
作者:沈东生
黄伯伯要出医院了,李家婶婶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陪牢黄伯伯坐在护士台边头的凳子上,等医生签字办手续。李家婶婶在护士台的桌子上看到有一本书,李家婶婶拿起来随手翻翻,识字不多的李家婶婶竟然看进去。
书里讲的大概意思是,有叫关人相信“命运在天”。就是讲把“命运”交给老天爷来安排,虽然有点像玄说,叫关人就是相信。其实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相信了,日子就过得轻松,没有压力。譬如讲,假使发财了,假使幸福了,假使开心了,就讲是老天爷的安排,顺其自然,就不会乐极生悲,也就不会有范进中举的故事了。假使碰到灾祸了,有病有难,假使变穷了,成了瘪三,就去拜个菩萨,求个佛,央求菩萨显显灵,保佑保佑,应验了,一番欣慰,心存感激,心想:老天爷心里还是有我的。假使没有应验,也有托辞:“认命”。
李家婶婶合上书,想想,书里讲得蛮对,自家就是这副腔调过了半辈子。
小姑娘的辰光,李家婶婶像一朵花一样漂漂亮亮,眼门前,有叫关男小可以拣拣,爷娘讲嫁给黄伯伯,李家婶婶顺从了,就嫁给了黄伯伯,结果,还真嫁了个好男人,知热知冷,贴心贴肺。有个好男人,有个好老公,比金子还贵,还求啥?这就是命。后来小囡多了,钞票不够用,粮食不够吃,李家婶婶不怨天不怨地,小心经营,小赤佬围了一大圈,姆妈、阿爸地喊个不停,看牢小赤佬一天一天长大,没病没灾,还有啥好怨的?这也是命。在医院里照顾黄伯伯的一段辰光里,黄伯伯的毛病生得要死要活,李家婶婶跟了一道,也差点要寻死寻活。结果碰到了好单位,送来了救命铜钿。又碰到了好同事,像塌鼻头又募捐钞票,又送吃的送喝的,同事都来探望,天天不断人。还碰到了好医生,医生人好,医道又高明,黄伯伯救活了,人家生癌,必死无疑,黄伯伯照样是囫囵一个人了,不是命是啥……
现在,屋里钞票虽然用得净光,黄伯伯到底出医院了,人比钞票金贵,钞票算啥,钞票是人赚来的。李家婶婶想着想着,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
黄伯伯问:“笑啥?”
李家婶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医生送来了出院证……
一部三轮车,载着黄伯伯和李家婶婶夫妻两个人一进弄堂,一弄堂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差不多统统出来了,一弄堂的人老早晓得黄伯伯生癌,死也要死快了,结果,死里逃生,回来了,惊喜地围牢子三轮车,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讲不败地讲,停也停不下来。假使不是张老师讲:“让一条路,让三轮车先走,三轮车夫被围得走不得,讲不得,哭笑不得……真真急煞人。
三轮车一走,左邻右舍七手八脚地来扶牢黄伯伯朝屋里走去,一歇歇功夫,就满满叫钆了一房间的人,一房间的欢声笑语,一房间的嘘寒问暖,热气腾腾,就像一家人家。李家婶婶看到黄伯伯眼圈红红的样子,晓得黄伯伯是一种满足。心一热,眼圈也红了。
好几个号头了,孵了医院里,想钞票,想屋里,想小赤佬,真是想得要死要活,想得肚肠根发痒发痛。现在总算都过去了,终于回来了,虽然又回到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屋里,老古话讲: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房间里依旧是钆得要命,左邻右舍一来,更加连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还有六个小赤佬人来疯了,在人堆窜来窜去,从人堆缝隙里钻出来,抱牢黄伯伯,抱牢李家婶婶,又是蹦又是跳,阿爸、姆妈叫个不停。经过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全身而退,又回来了,回到了屋里——自家的屋里,一家门团圆了,一个不少,李家婶婶感概万千,紧紧抱牢几个小赤佬,亲亲阿大,又亲亲阿腻……一个一个亲下来,亲到后来,终于熬不牢了,眼泪水哗哗地流着,喜极而泣起来……
左邻右舍受到了感染,有叫关人也揩起了眼泪水……
潮水退去,热闹渐息,一直立了角落里的苏北阿姐开始烧饭了,李家婶婶挽起衣袖,要一道动手,被苏北阿姐一把揿在凳子上,不许动手,眼睁睁看牢苏北阿姐忙东忙西,心里一阵感激……
一家门吃着由苏北阿姐烧的中饭,小菜丰盛,竟然有红烧肉,有番茄炒蛋,酸辣汤,还有一条河鲫鱼,河鲫鱼遇刺多,小囡要鲠喉咙,却是黄伯伯的最爱,屋里人都晓东黄伯伯这点喜好,黄伯伯没有戒酒的前头,欢喜慢慢地吮吮鲫鱼肉,咪咪老酒……苏北阿姐讲,今早为黄伯伯接风。
黄伯伯笑了,长远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讲:“要不是刚刚生过毛病,真想开戒了,喝腻两“绿豆烧”开心开心。
李家婶婶却讲:“阿姐屋里的两钿积蓄都用到我们屋里了,我哪能谢侬……”讲着讲着,眼圈红了。
六个小赤佬趁大人讲闲话的机会。吃的得呼天抢地。一歇歇功夫,台子上已经是风卷残羹了。
饭吃好,碗筷汰停当,刚刚坐下来,苏北阿姐就讲要连夜回苏北屋里去了,苏北屋里也有一家老小,也有叫关事体等牢伊。
李家婶婶心里又难过起来。几个号头来,屋里的伙仓,起居,六个小赤佬的照顾,全靠苏北阿姐既出力又出钞票地维持着,小赤佬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屋里弄得清清爽爽。江北阿姐是功臣啊,说走就要走了,心里实在不舍得,也讲不过去。想留,屋里又实在钆不下来,不要讲困觉的地方没有,连立脚的地方也不宽裕。李家婶婶一把拉牢阿姐的手,嗫嚅着:“阿姐,我哪能谢侬也谢不过来,侬的钞票我早晚会还侬的……”再也讲不出其他闲话了……心里难过……心里愧疚。
苏北阿姐拍拍李家婶婶的手,刚刚讲了一句:“自家人,讲啥钞票……”还想讲点其他啥格闲话的辰光,阿大来告状了,讲:“姆妈,江北娘娘最坏了。“
李家婶婶一听,吓一跳,小赤佬乱话三千地啥?马上用手指头戳牢阿大的额骨头,呵斥地讲:“没有良心的东西,不许瞎讲,”
阿大讲:“江北娘娘就是坏嘛,学堂里明早要春游,江北娘娘就是不许我去。”
“春游”?李家婶婶听也没有听见过,老早的学堂里从来没有春游一说,是教育改革后才行起来的,李家婶婶当然不晓得,问:“春游是啥东西?”
阿大不屑地讲:“春游就是到动物园去白相,只要出五角洋钿就可以白相一整天。”
李家婶婶一听火大了,书不读,出去“白相”,还要出五角洋钿,屋里啥地方来闲钞票?火就更加大了。讲:“不许去,又不是礼拜天,书不读,出去白相,还要出钞票,算啥个路道精!娘娘做得对,就是不许去。”
阿大失望了,想不到姆妈跟娘娘一鼻孔出气,一样小气。哼了一声转向黄伯伯,想哭,用央求的眼光看向黄伯伯,盼望阿爸发一句闲话。
黄伯伯困在眠床上,讲:“难得的,就给伊五角洋钿,让伊去白相一趟。”
想不到李家婶婶不买账,态度坚决:“不许去。啥地方学来的臭脾气,瞎三话四一气,向娘娘道歉。”
阿大不开心了,立着一动不动,拧着头颈,连眼睛也不朝娘娘看一眼,一副犟头倔脑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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