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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五十六章 三朝
“而若是真,此为军国要事,怎可如此大意,竟令人人皆知?浙西使者知,便是士诚知。士诚知,便是徐州必有防备。徐州有防备,便是我军纵然南下,也定然难以获胜。我军定然难以获胜,是南下之事,亦因此而必不能得行矣。南下之事不能得行,便是无利。没有利,便是又平白有损主公的仁义之名,且因子虚乌有之传言,而竟化一盟友为成敌国矣。
杀敌三百,自损二百。邓舍观看军报至此,虽知前线战事紧急,却也是不由微有自得。海东五衙,果非益都旧军可比。在敌守我攻的情况下,伤亡数目还是远远少于元军。虽然不排除有济南城中守军并非是察罕最精锐部队的因素在内,但是,却也由此可见,海东五衙的善战程度。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这是贾岛的一首诗。比喻多年刻苦磨练,渴望有朝一日可以大显身手。邓舍把潘贤二的心思摸的很透彻,用这首诗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态,确实再合适不过。
前线诸军,只管打好仗就行,能把城池夺下,就是功劳。邓舍在后方却不行,他不能只管军事。便在这两三天里,他不但时时刻刻地都在注意前线的战事,并且通过两日前与李首生、方从哲的密议,也已经为战后、为攻取济南之后可能会重新再度面临的南下难题,开始着手制造舆论。
“诚如大人所言。此事风声已漏。该如何收场、怎么应对?我却是尚无成策。刘大人,你可有甚么好办法么?”
这些谏言,却就是邓舍制造舆论的第二步,由通政司负责。选择了一些可靠、能信任的臣子并及地方上的士子,暗示他们上书劝谏。外有浙西使者奔走,内有海东臣、民反对,如此,互为应和。给刘十九造成压力,迫使其改变立场,最终不得不站在海东的这一边,帮海东向安丰解释。
邓舍徐徐答道:“皇上令我南下,此事出自你口,入于我耳。我从来没有对外说起。浙西使者如何得知?我却也是正在茫然。”
“龙凤七年,春二月二十二,丙午日。柳三诱敌出城,并以少击多,阻敌于县城。杨、郭、傅诸将及时驰援,歼敌一千四百余。入夜,诸军抵济南。用柳三计,欲赚城门。计不成,为关保识破。郭从龙乃杀俘,斩首二百余。俘虏手无寸铁,号哭震天动地。城头鞑子观看之,士气大沮。”
他此来益都,所带的人确实很多,知道此事的也不少。其中更有几个好酒的。若是真如邓舍那随从所说,是谁酒后失言?越想他越是不安。越是不安,越是声色俱厉,他说道:“殿下,俺听那浙西使者言道,他却是说,这消息最先乃是从盗贼的口中传开的。殿下,你身为,……”
刘十九撩着袍子,大步流星,来入室内。见了邓舍,不等邓舍说话,也不行礼,他当头一句便是:“殿下,皇上令你南下、取徐州,此事何等隐秘!那浙西使者,又是如何得知?天天来纠缠与俺,好生叫人厌烦!”
“棣州军远来为客,不可仗势欺人。打仗,是需要同心协力的。凡是棣州军阵亡之将士,都要给以妥善的酬功与抚恤。酬功及抚恤之标准,当与我军相同。毕千牛猛攻东门,中创不退,壮志可嘉!然及战,将之责不在冲锋,而在指挥。将之安危,军之所重。千牛身为前线大营之副帅,不但要为攻东城门负责,更要对全军负责。接此信之日,即令毕千牛下前阵,不得再亲临战,只需上接李和尚,下协棣州诸军,做好本职即可。”
连着两天,他都是带领使团,天不亮便来到燕王府,直到晚上才肯离去。邓舍公务繁忙,且刚刚新婚,有时候不一定有空接见他们。没关系,他们也不抱怨,反正刘十九也还在燕王府中居住,便依旧去找刘十九。翻来覆去,一定要刘十九给个确切的回答。刘十九被他们扰得烦不胜烦。
邓舍不知他心中变化,作出一副好意安慰的模样,说道:“大人也不必焦躁。”转回案前,从案牍堆里,拣出了一叠纸,很厚,足有好几十页,递给刘十九,继续说道,“要说起来,大人来的挺巧。我这里刚好有些东西,都是益都的大臣、并及些许地方上的士子写给我的。请大人细看。”
叫来随从,把回信密封好了,吩咐即送去前线。随从才走,又有一人入来,看时,却是时三千。说道:“主公,外边刘十九求见。”
刘十九才去不久,罗家送礼的人就到了。邓舍引带随从,亲迎出院。刚出院子,走没几步,就看见邓承志乌黑眼圈,手捏军文,急匆匆快步走来,正好碰见。他匆忙行礼,仓促起身,说道:“父王,前线军报又至。”
一个是外,一个是内。
浙西使者还是不满意,说道:“殿下或无此意,那么贵国朝廷呢?忽然遣刘十九来益都,是为何事?刘十九刘大人是否确有此意呢?”
邓舍不由大笑,说道:“盗贼所言,岂可为凭?流言蜚语,不足为信。”
其实,就这个浙西使者而言,他对此事其实也并不见得就相信。就像邓舍说的,海东如果真有意南下,又岂会任此事到处流传?本系捕风捉影,只是他身负使者之责,不能不加以重视而已。
练兵千日,用在一朝。总算是不枉费了邓舍将野战军与守城军分开、并给与野战军最高待遇的一番良苦用心。
说到此处,却卡住了壳。
这叫“一手硬、一手软”。泄密的事实已经造成,刘十九无计奈何。再送去些贿赂,消消他的怒火。双管齐下,不怕他不改变立场。
听了随从来报,邓舍微微一笑,说道:“虽然我很忙,但是刘大人来,不可不见。快快请他入内。”
他当即便前来求见邓舍,与邓舍说道:“明公仁义之名,誉满中原。先前,明公遣使来我浙西借粮,我家主公当即应允,借给了明公粮十万石。何等慷慨!前盟尚在,距今不过一两月而已。可是,在下今日在街上却忽然风闻,听到一个传言,说贵国朝廷有意令明公南下,取我徐州。道听途说之言,本不敢信。然事关两国邦交,不可谓不重大。是以,在下却也不敢怠慢。特地前来,便是想请明公给个准信儿。此事究竟有无?”
邓舍当时愕然,说道:“这却是从何讲起?”问那使者,“不知尊使是从何处听来的?”
邓舍笑道:“尊使请想一想,若是我海东果有南下之意,又怎会如此疏于防范?竟至闹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尊使且请只管放心。”
九夫长以上阵亡八人。
刘十九大怒,说道:“岂有此理!”邓舍这一手,分明是把责任又推到了他的身上。表面上怒气冲冲,内心中,他其实却也颇是忐忑。
至于具体来说,这个舆论应该如何的造法,该怎样去引导,其中既有洪继勋的提议,又也有吴鹤年等的补充。分为两个步骤。
按照风俗,婚后三日或七日,新郎与新娘回拜娘家,叫“拜门”。不过,却也并非一定都是要等三日后才可以去拜门的。“婿复参妇家谓之拜门。有力能促办,次日即往,谓之复面拜门。不然,三日、七日,皆可赏贺。”如果有能力,婚后次日、也就是拜堂的那一天就可以去拜门了。便在前天,邓舍与罗官奴已经去过罗家。“拜门”之后,就是“送三朝”。
刘福通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刘十九还记忆犹新,至今历历在目。他那会儿还不以为意,谁知道,转眼间,果然便是真如刘福通的担忧,南下之事,变成了“夜长梦多”。
“臣有闻,茶楼之人,有明见之士,如此说道:‘海东存,则益都存;益都存,则安丰存。’今主公若果有南下之意,是必为驰援安丰而去。而事机已泄。若肉食者有谋,因此作罢便了。而若仍一意孤行,明知事泄,还是要南下而去。则我益都南边明敌士诚,北方接战察罕,必败无疑。
刘十九接住,怒气冲冲,展开来,略微瞧了几眼。他不认字,又还给邓舍,由一个随从拿起了放在最上边的一份,大声念道:“臣昨日在街上,听人说,主公有南下、取徐州之意。不知此事真伪?
念过第一份,那随从又展开第二份,接着念道:“臣上午在茶楼,闻听有人说起,主公有取徐州的打算。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这第二份的开头,却是与第一份大致相同。以下的说辞也多有相似。只是在分析的过程中,较之第一份,多出来了一点的内容,这样写道:
那随从念给刘十九听的这两份谏言,确实都是言之有理。刘十九说道:“‘真知灼见’、‘可取之处’?然则,殿下是已决定,便用此为对策了?”
通过这一封封的军报,通过军报上那一段段简洁明了的文字,前线大营里的将校指挥们,给邓舍构建出了一个形象的、立体的场景。他仿佛就能透过这军报,透过这些似乎还残留有前线战士的余温、并且满布硝烟的一封封军报,直接看到有一场残酷而激烈的鏖战,正发生在济南城下。
“‘而若我南下战败,则我益都必然难保。为什么呢?我益都现今敌一察罕,已觉吃力,今又交恶士诚,设若士诚联手察罕,同取我地,如何抵挡?而若益都不保,则便又是安丰必危。又为什么呢?有我益都在,可以牵制察罕与士诚。而我益都若失,则察罕与士诚必全力攻取安丰。安丰区区数城之地,如何应对?因此,是海东存,则益都存;益都存,则安丰存。’主公明鉴,一个茶楼的茶客,尚有如此见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臣也不知此事究竟真假,只请主公三思。不可轻举而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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