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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四十七章 大同
“‘坐山观虎斗’,可短不可长。从哲大胆,为将军预测。如果将军还是坚持旧策不改,仍然不肯主动出军,还是想要‘作壁上观’的话,则北地三雄,最先亡者,必将军也。”
“益都之战,你海东尽管落处下风,不能称败。”
“若俺依先生之言,即取冀宁诸路?”
就算海东与孛罗都能得利,察罕乃是为蒙元之支柱,最终受损的却还是蒙元。方从哲早料到孛罗会这么说,之前就早埋下了伏笔,这时听孛罗如此一说,心中反而轻松,暗自想道:“我海东虽在你眼中是为逆贼,但是你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发怒。此事,已有八分成了。”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观将军今日之举,持两端,狐疑不决,听忠言而不纳,疑从哲为奸诈。何异曹操此评!曹操虽处弱势,而能奋发,一统北国,终成帝业。此之可谓‘真英雄’也。而将军如今,既已身处曹操当年之弱势,复有昔日袁绍之‘无断、惜身’。试请问将军,较之察罕,将军又怎能不败?”
孛罗乃是蒙古功臣世家的出身。蒙元朝廷,最讲究的就是“根脚”。“根脚”也者,即其出身。察罕纵然称雄天下,出身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军户,孛罗又怎会看得他起?嗤之以鼻,心中想道:“色目小儿。”但是这话却不能对敌国之人讲,回答方从哲,说道:“我大元之栋梁。”
门外立了有数十的老军,皆孛罗军中之旧人,沙场悍卒。大部分都是蒙古、色目人,也有三两汉人夹杂其间。不论蒙古、色目,抑或汉人,发饰衣装,全都是按照蒙古习俗的打扮。髡顶,剃去了头顶四周一弯的头发,留住前发、剪短四垂,并将两侧的头发编成小辫,垂悬肩上。之所以把两边的头发编成小辫,是因为若是任之散落的话,会有碍左右顾望。
孛罗猛然抬头,二度逼视方从哲,却先不回答,质问道:“你颠来倒去,说东道西。到底想与俺说些甚么?”他不回答,方从哲替他回答,说道:“如今冀宁诸路,却是在察罕之手。不知对也不对?”
他深深呼吸了两口冰凉的空气,仰头、顾盼孛罗府中景物。待老军检查搜身完毕,振袖、昂首,举步、迈足,从数十虎贲群中挺胸而过,直入屋内。屋内只有两人。一个三旬上下的雄壮将军,一个貌美如花的娇柔侍妾。方从哲心知,此雄壮将军便必定是孛罗帖木儿无疑了。
方从哲又道:“又且,人无伤虎意,可是难道说,老虎就不会吃人了么?察罕,就是老虎!从哲再又请问将军,即便将军不去与察罕争冀宁诸路,可是难道说,察罕就也没有觊觎大同的意思么?”
“正是。”
“又再如汉末之曹操、宋初之太祖,自凡所起事,多者或大小数百战,少者亦不下数十。而观其所以能成就大事,从哲也愚陋,只看见了‘积极进取’四个字,却从未曾看到过有因‘坐山观虎斗’而竟能有所成的。
风冷过庭,拍动满院人的衣甲,飒飒作响。
孛罗不语,静听方从哲接着往下说。方从哲继续说道:“而将军为何想要坐山观虎斗?从哲斗胆,妄加猜测。究将军之意,无非是因为将军之军虽可与察罕匹敌,但是却又因冀宁诸路现在察罕手中,所以将军之粮远不及察罕。而察罕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袭我益都,则这显然便是一个削弱他的最好机会。是以,将军坐山观虎斗。将军之欲,应该是打算在等察罕与我海东两败之后,然后再趁机而起,席卷东西,一统北地。……,不知从哲之所猜测,是也不是?”
“从哲虽为浙人,却也曾经游历天下。再请问将军,河东之地,土地最为肥沃、可称粮仓的地方又在哪里?”
“又设若,察罕与我海东相争,察罕负,我海东胜。则我海东便是更且又扩地千里,以我久战之悍卒,挟大胜之威风,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从哲又想要请问将军,将军尚欲‘坐山观虎斗’耶?又或者,难道将军依旧打算只用您的大同一地,来对抗我海东数千里的疆域么?
张士诚借粮十万石给海东,消息早已传入大都。孛罗在大都有人,对此当然也是早有知晓了。他闻言色变,说道:“‘送千里之地与我’,你名帖上此话的口气实在不小!当时俺就疑惑。原来你却是前来欲做说客的。说动了士诚借粮十万石与你海东。今你来俺大同,又想用何言辞说俺?”
“坐山观虎斗,是消极退让。诚如将军所言,察罕、将军与我海东,若较之军力,的确不相上下。如今,冀宁诸路已在察罕的手中,是察罕又已因此而较强与将军。设若,察罕与我海东相争,察罕胜,我海东负。则察罕便是更加又掩有山东。则当其时也,西至关中,东至益都,北抵冀宁,南到汴梁,察罕地广数千里,军强数十万。将军尚欲‘坐山观虎斗’耶?将军难道想用您的大同一地,来对抗察罕数千里的疆域么?
“这段故事,将军知道么?”
孛罗以手摩挲短剑,狐疑不决,看方从哲,说道:“你从海东来,是海东之臣。你这是在用花言巧语,想要说服俺上当么?”
“冀宁诸路。”
“从哲又再请问将军,如今冀宁诸路,现在谁人之手?”
孛罗适时,刚好又开口问道:“难道俺说的不对么?你为何大笑?可是因被俺说中,所以心虚了么?”方从哲正色答道:“将军此言谬矣!”孛罗斜倚胡床,环拥美妾,乜视方从哲,冷笑问道:“谬在何处?”
“秦汉之际,项羽战于巨鹿,多路诸侯的义军却倒是曾有‘作壁上观’的。然项羽战罢,大败秦军,诸侯之将无不膝行入其辕门,不敢仰视。从哲又再请问将军,是欲效仿膝行之秦末诸侯,又抑或是有意效仿汉高、宋祖?”
孛罗勃然大怒,推开怀中美人,一跃而起,抽出放在胡床边儿上的短剑,一手持剑,一手握拳、攥住衣襟,往前行了两步,逼视方从哲,怒道:“大胆反贼!竟然敢在俺的面前,口出狂言!俺且问你,是不想活了么?”
“若不是,如果从哲猜错了,则从哲下边的言语,将军大可不听。而若是,如果从哲猜对了,则将军此举,以从哲看来,实在难称良策。将军果欲如此行之,仍然坚持‘作壁上观’之策,则将军之覆败,为时不远!”
孛罗虽然先是一上来,就痛斥方从哲为“狡言善辩之徒”;紧接着又抽剑做出大怒之姿态,但是既然他现在肯如实回答方从哲的问题,其实也就说明,他实际上也还是想听听方从哲想要给他说什么的。
且,方从哲是海东的臣子,若果真蒙元如前、后汉时,又再度中兴,海东怎么办?将会置海东于何地?但是,既然是来说孛罗的,就不能直言不讳,为了完成任务,适当的服软也是必要的。纵横之术,又被称为“长短之术”。所谓“长短之术”,“长”,即为“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只说对方喜欢听的话。
“相比将军如何?”
“先下手为强!若真的等到或者察罕尽取我益都,又或者我益都尽取彼察罕之地的时候,将军就算还想要振作,怕也是早就为时已晚了。”
方从哲路途劳累,身体不免疲乏,微觉寒意。却胸中豪气,愈发激扬。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才月余间,他刚刚见过士诚,今日又即将要见到孛罗。手虽无缚鸡之力,胸腹藏百万甲军。纵横家之流,诚如古人所言:“一人之辩,强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果然,孛罗示意那美人退下,叫门外老军,唤来府中谋臣。关上门户,与方从哲细细密议。方从哲记起府外的时三千诸人,请孛罗派了个人出去,告诉他们且再多等一会儿。密议直到夜深。孛罗留客,方从哲不肯。自出府,寻了时三千诸人,夤夜出城,星夜疾驰,赶赴奔回益都去了。
“我大元正统,……”
“然,你海东终归逆贼。”
孛罗也是一时的英雄人物,既然方从哲是在用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请求他的意见,他也自然不会再说假话。亦然实事求是的回答。——其实,他对海东的实力,也是颇为顾忌的。要不然,适才方从哲引起他的大怒,他为何不当即斩杀了,反而还肯与方从哲说话?
“你且问来。”
果然,孛罗闻言,怒色稍息。却仍不肯收剑。退坐回入胡床,将剑放在膝上。方从哲不卑不亢,又说道:“我今此来,求见将军,非是为与将军讨论‘正统’。从哲有一言相问,还请将军能如实回答。”
他展袖、拉衣,行庄重大礼,道:“海东来客,见过将军。”
“夫秦汉之际,刘、项纷争。试请问将军,刘邦与项羽,孰为‘忠’,孰为‘贼’?”
“将军现居元廷高职,坐拥数万精卒,镇守大同。大同,人皆以之为是大都的悍蔽。若以人体相比,将军就好比是为元廷的左膀右臂。既担负如此的重任,自当明辨天下之形势。当今天下,豪杰竞起。元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将军若能明白这个形势,则前汉、后汉的故事,或许还会重现在今日。而若是将军不能明白形势,徒然用强势以压人,则虽秦之强,两代而亡!……,从哲书生,将军又何必持剑相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孛罗点了点头。
“狡言善辩之徒!不用你多讲,且让俺来猜一猜。是了,定然是因为益都一战,你海东大败。缺粮少卒。你家伪燕王怕不是察罕对手,深恐察罕再去攻你,所以遣了你来,欲图说服俺,唆使俺同察罕争锋,好让你海东坐收渔翁之利。……,你之来意定然为此。俺说的可对么?”
孛罗默然,他早在一年多之前,就曾与海东交过手。察罕脑儿一战,海东军卒虽落包围,视死如归。他麾下上将竹贞,用优势之军力,也没能从中讨得多大便宜。良久,他答道:“你海东之军,可称劲卒。”
孛罗能镇守大同,承其父之余烈,与察罕一时瑜亮,却也绝非不学无术之人。一句话,就说中了方从哲的来意。方从哲处变不惊,哈哈一笑。这声大笑有学问。一来,表示从容,同时也暗示对方说的不对;二来,可以借机争取时间,调整思路,寻找可以用来回答的说辞。
方从哲笑了一笑,说道:“从哲固然是从海东来。然,天下大势如此。将军又何须问我的身份?只论其势则可。若觉从哲所言对,将军请从之。若觉从哲所言错,从哲既敢单身前来,又何惜此头?”
方从哲绕来绕去,孛罗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皱了眉头,道:“姑且算是。”
“军强将勇,谋臣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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