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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三十五章 驱口
方从哲倒是精神不错,半点看不出劳累,笑道:“不敢隐瞒罗公。我才从姬公的府上出来。姬公与罗公的府邸相接,是以顺路过来,拜访一下。”
“王氏立国高丽有数百年之久,深得有高丽民心。主公为何至今尚不肯把他杀了?只是软禁。其所虑者,便在此也。深怕因杀一王祺,而致使高丽生变。软禁一王祺,一则可示丽民以我海东之宽仁,二来亦如握重器,只要王祺还在,就好比高丽旧臣的首领,可做号召之用。但是,王祺虽可软禁,前高丽的公侯显宦、王族重臣,又岂能尽数软禁之?
他可不就是正为这两件事而在发愁的么?不过,他虽然赏识方从哲,到底相识日浅,交浅言深非君子所为,却也不肯就把心中的烦忧说与他听,因只是徐徐地问道:“中涵远见卓识,料来对此定有卓见了?”
夜深忽有访客,却是方从哲来到。
罗国器顿时明白了方从哲的意思,他大吃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说起庙宇,又还有那陈友谅,不但名字与张士诚有类似处,一个出自《论语》,一个出自《孟子》,他更且年前在采石,弑徐寿辉、自立为皇,登基称帝的时候,却也是一时寻不来好所在,用了一座五通庙来当作的行礼之处,并用为行殿。他两人也可算英雄所见略同,相映成趣了。
“这个政策,的确是个弊政。但放在现下,做为权宜之策,似乎也不妨可以仿效之。若用‘驱口’与那高丽的贱人相较,其本质虽有不同。一个是或本为良家,因战乱被俘,而被迫为奴,一个则是本即为下贱民后,世代为奴。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点,此皆贱籍是也。
“多数的旧丽重臣,虽也因王祺已降了我海东的缘故,也就此投降。又但是,在他们其中,难道就是人人皆为诚意投降的么?又岂会没有几个不甘不愿的?彼辈之属,在我强兵威压之下,或怨不敢言。
“倒也不算长。中涵是快入夜时分才去的。本来,只是想送些浙西的特产与姬公。却不料想,听姬公说起,便在今天下午的议事会上,主公提出了两件事。一个是庆大人的提议,专为丽卒立衙。一个是洪公的提议,迁徙豪民。姬公不以从哲浅陋,特地询问我的意见。所以,耽误至今。”
罗国器冒雨回府,他的心情又是轻松、又是沉重。轻松的,是出使的使命顺利完成,且得到了邓舍的夸奖;沉重的,却便是因为此两事。
再有那朱元璋,从军前却也曾在庙里待过,是一个小小的和尚。江南群雄之中,他们这三个人都和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王府在庙里,一个登基在庙里,一个在庙里当过和尚。反过来说,似乎由此也可见蒙元时期,天下寺庙的昌盛程度了。张养浩说,天下人口,僧道占了十之八九。这话虽有夸大之处,却也不是没有根由的。
参加完议事,等到罗国器回到府上,已是薄暮。
“我辽东、益都两省的汉人,也正如罗公适才言道,壮年者虽少,却也不下有数十万众之多。所以我兵源之征召仍感不足的原因,是因为我汉人中的壮年男子,大部分都是在家务农。若全部把他们征召入伍,则他们的家中就没有了壮丁,其所有的农田难免因此荒废。是以,不可行。
君臣问答,颇相融洽。待及有资格参与朝堂议会的群臣到齐。几声磬响,诸臣入班,正式的议会便宣告开始。头一个议题,就是接着前一天,继续讨论庆千兴的条呈事与洪继勋所提议之迁徙豪民事。邓舍先不及等别人发言,洪继勋等的意见,他早就知道。昨天议事,罗国器推说不熟悉情况,没怎么发言,今回议事,他首先便即点了罗国器之名,教他来说。罗国器应命而出,跨列出班,讲出了一番话来。
罗国器击节赞赏,说道:“好妙计!果然妙计!”又问,“迁徙益都豪民事,中涵为何以为是有利将来?”
方从哲稍微地明白了过来,他看了看罗国器,想道:“却原来罗公也是正在为此两事忧烦。难怪半夜不睡,独处书房。”他与罗国器相伴去浙西,罗国器口才虽不如他,但稳重实胜之。他对罗国器,也是较为尊敬的。所以,也并没有因此便自命不凡,——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两个宰执大臣因此两事而亲自询问他的意见,反而是更加的谦虚,说道:“从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不该冒冒然地便随便议论政事。但是,既得罗公垂询,尊长有问,不可不答。我也就胆大妄言一回了。”
大的寺庙,所拥有的田地乃能至有成千上万顷,有些名刹古寺,自己组建的还有僧兵,庙里的和尚们有些不守戒律的,在外边尚且建有外宅,娶的有妻妾。荒淫奢侈。说是出家人,何异地主豪强?
山东地方,诚如洪继勋的忧虑,豪强门户还是有不少的。
罗国器本为山东人,海东上下谁人不知?方从哲也是知道的,因此笑道:“迁徙豪民,利在将来。罗公才识深远,对此岂会不知?又何必再问?从哲也知,桑梓情深,也许罗公是或有不忍。但为人臣者,功在社稷,利在万民。公之为人,虽然‘稳厚’,从哲万万不及。但是,公却也有一病,亦病在稍嫌过‘厚’。从哲与公出使浙西,对公的器量与才能都是非常佩服和敬仰的,有一言相劝:虽不忍,却也不可不行之也。”
夜色又渐渐深重。
“而主公才颁行的军衔制,有些部分乃是仿照的秦之军功封爵制。得‘士’级,即可分给田地、宅院。主公又有议,打算想要把高丽贱民迁徙来益都。何不针对眼下的麻烦,将此两者做个结合?”
他说道:“要想解决此一矛盾,不外乎四个字:‘开源节流’。开源者,扩大兵源,也就是采取种种的措施,从而招徕中原的汉人来我海东,借以提高汉人在海东的比重,增加我海东汉人的数量。”
“可是,按你话说,这些被赏赐给军士的,不一样依然还是为奴么?给其自由云云,从何说起?”
“取高丽贱人,赏给立功军士。又或有家中男子从军、而劳力缺乏者,也赏给奴仆。数量上有所区分就是。如此一来,既腾出了大批的汉儿壮年可以从军,且有军功封赏为诱,不用主公下力气去征召,说不定他们自己就人人踊跃,个个争先了。二来,又不误耕种农田。岂不大妙?”
罗国器也是忙谦恭地一笑,说道:“主公勤政,臣等岂敢贪睡?”
“我听姬公言道,庆大人在条陈中,历举组建丽卒衙军的好处。确实,这些好处的确是有。但是,我也听说,洪公对此是坚决反对的。洪公的忧虑也非常正确。大批地组建丽军,虽可暂得一时之利,然高丽新得之地,人心未附。又况且高丽旧主王祺还在。时日一久,丽人在军中的势力若成,假设,王祺一道密书出来,这些高丽军将会否依从?实难预料。
罗国器知道,若无姬宗周的推荐,便无方从哲的得受重用。他这一回来,就先去姬宗周府上,却也是理所当然。罗国器“噢”了一声,说道:“下午议事,姬公也在场。想来,中涵在姬府等了不短时间吧?”
罗国器愣了愣,心中想道:“正好瞌睡,送来个枕头。”
而话说回当下,相比别的红巾、义军杀戮地方豪强的行为,——很多的地方,红巾过处,旧有的豪门大户都是被杀的鸡犬不留。邓舍的行为,已经算是“仁厚”了。至少,他只杀不肯投靠他的,若肯投靠他的,比如颜之希、鞠胜、刘名将等等,对这些人,他不但不杀,还给以重任。
看见罗国器等人进来的时候,他本来正与洪继勋、姬宗周几人说些闲话,即放下话头,笑容可掬地道:“罗公昨天才回来,路上辛苦。今天起的倒也是挺早。我这前脚才到,你这后脚就来了。”
邓舍勤政,他也早早地就起来了。很多时候,他都是不拘小节的,也没等群臣到齐,就先也来到了堂中,登上了正位。
“这些道理,主公不是不知道。其实即便如我,也是很清楚的。但庆大人在条呈中说,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不用丽人,只用辽东、益都两地的汉人征战的话,则随着战事的发展,必然会出现汉人日少,而丽人日多的局面。亦有弊端。我认为,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也是不错。朝鲜、南韩两省,有丽人千万;而我辽东、益都两省,汉人满打满算,也才只不过百数十万。妇孺以外,壮年者,至多几十万而已。征战者,皆汉人;伤亡者,皆汉人。时日若久,也确实会不利海东的稳定。
这些人中,或仍没死,或虽死而家族尚在山东。毛贵杀了一批,王士诚杀了一批,不服、刺头的大多都已经被砍头了。但是,阳奉阴违的却还有很多。察罕一来山东,不少就跳出来了。斩草需得除根,把他们迁徙去别处,势在必行。在议事会上,邓舍不但与诸臣讨论了庆千兴的条呈,也在最后,略略地与诸人谈了一下地方豪强事。
“所以‘节流’。”
“就算丽人不闹事,咱们汉人怕也吃不消。中涵既对大举征召丽人从军事不以为然,那么,对庆大人的此忧,你又有没有良策,可为解决呢?”
这庙宇,不但是一座庙,并且多有寺田,平时雇佣佃户耕种,每年收租、其所收成,或用来增建殿堂,或用来供养和尚。
罗国器不免奇怪,暂放下烦闷,亲自出迎,接入室内,相对坐下,说道:“从浙西回来,先走海路,又走陆路,路上十分辛苦。明日一早,又得赴会朝堂。中涵为何不在家好生休息?夤夜冒雨来访,不知是为何故?”
罗国器又亲送他出府,见他是一个人来的,因为夜雨路滑,又叫了两个小厮,打起灯笼,吩咐送他回家。看方从哲远去,罗国器自转回书房,又将他的意见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直到夜深,这才将就睡去。
“此为权宜之计。肯定不可长久加以实行的。定个年数,为奴仆满若干年,或三年、或五年,之后即可给以自由。做的好的,还可以赏赐给田地。且在为奴期间,也允许他们读书,也允许他们向上,如得到家主的称赞许可,也可提前削去贱籍。苟有才能、若更有为我海东献计献策,确有功劳的,也不以其贱籍为念,可以当即拔擢为吏。试想,那些个的高丽贱人们,还会不趋之如骛,甘愿乐从么?放而将之,更不但可以将他们赏赐给益都百姓,也可以同样地赏赐给辽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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