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莫也愁人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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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了一天的雨，直到夜里才终于停了，乌云也散开了些。月亮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留下了影子，远远看去就像铺了一地的月光。

南书也随着这一地的月光去到了玉儿的房间。

敲门没人应，南书便推门进去了，发现杨氏不在。

玉儿躺在床上，听到推门声，喊了声阿娘，见没有人答应，便想要起身，南书见状急忙小跑过去，让她赶紧躺好。

见是南书，玉儿立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还发着烧，脸上看着红红的，但手脚却冰凉，南书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心就揪到了一起，眉头紧蹙。

玉儿缓缓伸手，轻轻抚着她的眉心，“不要皱眉，我阿娘说皱眉容易老。”

南书握住她的小手，忍住悲伤，笑了笑，“我给玉儿带了好东西来。”

说着扶起她，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拿出那包桑葚，打开后，玉儿惊喜道：“是桑葚！”

“玉儿吃过？”

玉儿点头，“我最喜欢桑葚了，每年桑葚熟的时候都让阿娘去买。”

南书不禁苦笑，有时候血缘这种东西还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

玉儿抬头看向南书，“宋大夫，这是你去买的吗？”

南书摇摇头，“这是我上山采药时摘的，挑了些熟透了的，玉儿尝尝。”

玉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直呼好吃，开心地又吃了几颗后突然就不吃了，南书扶起她忙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玉儿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南书，“宋大夫，我能叫你姐姐吗？”南书愣住了，玉儿叹了口气：“我见其他小孩也有喊你姐姐的，但是阿娘不让我喊你姐姐，说你会不高兴的。可我好想喊你姐姐，阿秀有个姐姐，生得很好看，对她也很好，每次她阿娘骂她的时候，她姐姐都会护着她，有好吃的也想着她，我也想有一个姐姐，这样爹爹和阿娘吵架的时候，我便不用只是一人了。”

南书微微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故作轻松道：“你又没有见过我的样貌，万一我生得不好看怎么办？你还想喊我姐姐吗？”

玉儿急忙道：“你肯定生得很好看，虽然我也想看看你，但是也不想你生病。而且，就算你不好看，我也想喊你姐姐，因为，你对我很好，你会每天来看我，会偷偷在我的药里加糖，阿娘不在的时候会陪我，还会给我摘桑葚，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姐姐了。”

“那好吧，玉儿只要答应我，乖乖喝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就让你叫我姐姐。”

“真的！”玉儿激动道：“那我们拉钩，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玉儿伸出手，开心地喊了一句“姐姐。”

眼角的泪滑下，南书笑着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手指，哽咽道：“我是姐姐。”

玉儿开心地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随后一边不停地叫着姐姐，一边开心地吃着桑葚，此刻就像一个健康的孩子那样有活力。

门外的杨氏听到屋内的对话和玉儿的笑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又紧紧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音，怕打破屋内的欢乐。

次日，天空放晴，四月的阳光温暖舒适，有时还带着一丝微风，让人心情愉悦。南书也早早出了医棚，想着先去看看玉儿。

走到玉儿房门前时，想到她昨晚说想看看自己，于是摘了方巾，想着远远的让她看一眼后再带上。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于是推门而入。

只见杨氏抱着玉儿，一动不动，双眼空洞，神情涣散地坐在床边。

南书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屏住呼吸，迟疑着走向床边，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走近后，看到杨氏怀里的玉儿，就像睡着一般，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把她的脉，在拉过她的手后，一颗桑葚从她手中掉落下来。

看着那颗桑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粒一粒从眼眶掉落。她握住玉儿的手，刺骨的冰凉让她不敢抬头再去看玉儿的脸。

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悲伤，无力还是会充斥着她。像是在海上漂流了好久，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许久后，她走出房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站着缓了缓，眼前的景象清晰后，挪动步子跟人交代处理好玉儿的后事后，走在路上发现一切好像都跟她刚来第一天是一样的，一样多的病患，一样大的痛苦呻吟声，好似这段时间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样。

恍恍惚惚回到医棚后，本想着进房休息下，可快到到房门口时，便觉得脚下发软，再挪不动了，索性就地房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温柏仁听说玉儿的事后忙赶来找南书，见到她就那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心疼极了，默默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坐了下来，缓缓道：“玉儿她阿娘说，玉儿是在睡梦中去的，没有受什么苦。”

南书喃喃道：“幼时在温家，外祖父教我施针时，说我有天赋，阿娘教我施针时，也说我有天赋，我认识的药比别人多，知道的医理比别人全，晟京最有名的医士看不出来的病，我瞧一眼便知，可仔细想想我没能救活阿娘，没能救活玉儿，这里的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了，所以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医术又有什么用呢？”

温柏仁握住南书的手，“你外祖父病重的时候，我翻遍了所有的医书，药方调了一次又一次，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来帮你外祖父看病，当他们对你外祖父的诊断跟我的是一样时，我甚至希望我毕生所学的医术是有错的，你外祖父的病或许是我误诊了。行医几十年，我救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阿南，在厉害的医者他都是人，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可只要能救那怕一个人，我们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我们也要学着救我们自己，医者这条路需时刻面对生死，是一条漫漫的修行路，”温柏仁怜爱地轻抚着南书的额头，红了眼眶，“阿南，舅父也不想你如此辛苦，可是舅父没有办法了。”

眼泪无声落下，南书趴在温柏仁膝盖上，小声抽泣着，温柏仁轻拍着她的肩。小时候在温家，每当她受了委屈，或者想阿娘了，就会这样趴在温柏仁腿上，好好地哭上一会，这次也像小时候一样，哭完了便在拿着温柏仁的衣角，眼泪鼻涕一起擦掉。

温柏仁见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无赖，无奈又宠溺的笑着，任由她糟蹋自己的衣服。

慢慢平复后，南书问道：“舅父可有看到陆大人？”

“我刚来时见他帮着郡主一起在照顾病患。”

南书站起身，“我去找他，上次他说戚风山上的水源有古怪，我找他带我去看看。”温柏仁还是一脸担忧，南书开朗一笑，“放心吧舅父，你也知道的我哭完就好了，我想阿霖了，抓紧把疫病解决了，我才能回晟京。”

南书说完便风风火火离开了，温柏仁心疼的看她离去，他知道她不是没事了，而是把事藏起来了，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他翻开衣袖，看着手臂上的红疹和溃烂的处，轻叹一声后又无奈地笑了笑。